【這是一封郵件。
署名D太太。
下面是郵件全文。已經做了處理，以免引發不必要的聯想或者搜索。希望給所有講述者一個純淨的時空，說自己想說的，而不必有所顧忌。】
我是在和朋友們喝茶的時候聽她們提起這件事。大家都覺得挺有意思的，以我對她們的瞭解，她們當中不會有人來參與這個活動。我留心記下了她們提到的信息來源。在回家的路上，我還有些猶豫。當車子駛進花園，繞過噴泉，停在門前；當我走進房門，傭人退下，只剩我自己站在將近二百平米的一樓客廳裏，我就不猶豫了。我對自己說我要給你寫封郵件。
真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先介紹一下我自己吧，我今年52歲，我先生比我大8歲。他曾經是我的老闆。那時候他企業招聘，我去面試，通過了，做他的祕書。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特別有魅力。他個子不是太高，很英俊，因爲喜歡打球，所以身材很好，整個人很挺拔，很精神。他說話的時候喜歡盯着你的眼睛，他骨子裏的激情能把石頭融化。
他是個工作狂。他可以和客戶應酬喝酒直到半夜，第二天還能起個大早趕技術資料，然後按時出現在客戶面前，神采奕奕地作報告，晚上再接着吃飯喝酒直到半夜，第二天又是起大早忙事情。鐵打的似的！他說他能這樣是因爲這個企業現在還不能沒有他，那麼多人要吃飯呢！
他忙，他太太比他還忙。他們是大學同學。他他太太很漂亮，能力很強，在某政府部門工作。他們的孩子平時就由姥姥姥爺幫忙照看着。
他的企業曾經運營得非常好，效益好，口碑也好，業內提起他沒有不知道的。但是他犯了很多人都犯過的錯誤：資金充沛，於是把戰線拉得太長。盲目擴張的結果通常只有一個就是，斷了。他決定離開這個城市，回老家重整旗鼓。他希望他太太帶着孩子跟他一起回去。他太太不同意，因爲單位想派她出國進修，已經口頭通知她了。她也不同意他回去。他們之間的矛盾其實很長時間了，主要原因是他希望他太太能多照顧家裏和孩子，可是他太太給不了他他想要的。
當他帶着包括我在內的四五個人回到老家重新創業的時候，我很開心。因爲他身邊沒有了家庭，只有我。我除了工作上全力支持他之外，其他方面也開始給他更多的關照。他是個極敏銳的人，對我的心思早就知道。可是他對我卻總是比友好要親近些，比親密卻又疏遠些。這種若即若離讓我苦惱極了。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時常在黑沉沉的夜裏獨自哭泣。儘管如此，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離開。那是一片流沙地。我眼看着自己深陷其中，越陷越深。
我們關係有了實質性的發展是在那年他太太生日之後。
其實他們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但平時聯絡還是很密切的。尤其他對他兒子非常惦記，只要有點時間就會和他兒子通電話，父子倆關係非常好。只是我當時還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那次，他偷偷回去，想給她們一個驚喜。開始也確實很開心，吃飯吹蠟燭切蛋糕。等兒子睡了，他們倆聊起家裏的事情，矛盾就又冒出來了。他太太的單位已經正式通知她出國進修的事情，她正在準備材料，她希望他能回來，因爲老人根本沒有辦法輔導已經上學的孩子做作業，等她出國了孩子怎麼辦；而他，這邊已經開始有些起色，他不可能這個時候撒手不管或者放棄不幹了。他們倆在一起很多年，相互瞭解得很，所以用他的話來說沒有爭吵，就是在陳述各自的情況和看法。最後兩個人達成了統一意見：孩子還是暫且由老人照看着，他們倆各忙各的，等她在國外趟出路來就把孩子接出去。後來他說，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兩個就已經知道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離婚，只是當時誰都沒有勇氣把它說出來。
他回去給老婆兒子過生日，我心裏特別難受，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你別笑我，我當然知道我不應該有這樣的念頭，因爲我們兩個之間清清白白的什麼也談不上。可是人就是這樣奇怪，越是不想去想的，越是想個沒完。我知道我在折磨自己，可是除了這樣我沒有別的辦法能把我和他連在一起！我單方面地做着各種想象。我想象着我們約會的場景，想象着被他抱在懷裏，想象他的吻......如此虛幻又如此疼痛，可這讓我感覺到某種存在，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那天晚上我正在租來的家裏一邊看電視，一邊胡思亂想，電話響了，是他。那是他太太過生日的第二天晚上。我想可能是項目上的事。沒想到他說他就在樓下問我想不想和他出去兜兜風？我當時大腦停轉，直到他又喂了一聲，我才回過神來，強作鎮定地答應了。等他掛斷電話，我興奮地尖叫起來！一點都不誇張，真的是尖叫，興奮得滿屋子跑。然後趕緊換衣服，免得他等太久，其實是我等不及。
那個晚上，我永遠都記得，因爲我經常回憶它。在和他結婚後的歲月裏，一遍遍地回憶那個晚上，儘管它恐怕早已經被無意識篡改得失去了本來面目。有個詞叫飲鴆止渴，我想我的行爲就是這個詞的最生動的詮釋。我不得不堅持走完後面的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他對我很好，不會有人比他更好。
那天晚上之後，他就找了個機會跟他太太提出了離婚，他太太當時就同意了。但是爲了孩子暫時沒有公開。直到兩年後兒子出國，慢慢地家裏人才知道。他兒子出國後半年，我們結了婚。但是我們一直沒要孩子。他不想要，理由是養個孩子會讓女人迅速衰老，他希望我永遠年輕，永遠不要因爲孩子變得焦慮疲勞。我當時也覺得沒孩子挺好的，一直二人世界，多開心！
可是我當時只顧着開心，忘記了人生是直線運行的，有些事情註定是要後知後覺。
結婚後他覺得我還是不要去上班了，在家裏悠悠閒閒的，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兒。所以我就停下工作，成了一個賦閒在家的太太。開始還不錯，一下子有了大把時間，每天約朋友逛街購物旅遊......也就不過半年時間，我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啦！他還是那麼忙，經常出差，不出差就是開會應酬，經常是半夜纔到家。第二天如果不出差，可以睡到七點多，然後就起來去公司了。原來一起工作的時候，在一起什麼話題都聊，感覺很親密，可是結了婚，兩個人反倒很少能一起說說話了。當我有一天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心裏很不安。我想要的是美好的甜蜜的家庭生活，而不是獨守空房啊！想了幾天，我跟他提出來想回去工作，他沒有立即反對，說讓他考慮一下。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他說他覺得如果他把自己的太太安排在企業裏，是不是就成了夫妻店了？他當時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着我。做了他那麼多年的祕書，我知道他的喜惡和底線。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他很細心，知道我沒事做無聊，就拿出一筆資金讓我去想幹嘛幹嘛。最終我選了炒股票。幾年下來，多多少少的也算賺了點。
他的企業越做越大，從老家又殺到首都，然後全國遍地開花。他也就更忙了。我也學會了如何安排自己的時間。我們之間就像很多老夫老妻一樣，彼此瞭解，相互支撐，和諧之餘也會有些吵吵鬧鬧，不過也就是一杯咖啡的功夫就消化了。
有時候他會在家裏多留一天，給我做做飯，陪我喝點小酒，聊聊過去的日子。剛開始我還有些感覺，好像又回到過去那個熱戀的時候，可是幾次之後我就發現，他這樣不是爲了我，當然也是爲了我。而事實上，他這樣做是把我當成了他的客戶，“任何一種關係都是需要經營的”“人家爲你付出了那麼多，你必須對人家負責”......這一類的話我輾轉從別人口中聽到。這當然沒有錯，可是，這讓我開始懷疑我們倆之間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我和這個家——如果這個空間也叫做家的話——對他意味着什麼。
最近幾年，他和他前妻和孩子聯繫的比過去要多。他一年當中總要拿出一段時間去澳洲看兒子。當然是他一個人去。有時候我覺得他們仨還是一家人，而我自己還是那個局外人。
我在他眼裏越來越看不到我自己的存在，儘管他會爲我做飯，儘管他會在我過生日的時候叫來一堆人熱鬧熱鬧，儘管他會當着大家的面表達對我的感情......但是，有些東西，沒有就是沒有。
有一天，他爲了一個女演員也是個導演，開完項目會大半夜還跑去城郊請她吃飯，只因爲沒有參加曾經答應過她的首映禮。他以爲我不知道。我趁他洗澡的時候打開他的手機找到那個女人的照片，她和她的前妻特別像，不只五官像，眉眼之間那股勁兒，那股不服輸的勁兒，簡直如出一轍。
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在他眼裏始終都不過是一個小祕書：周到、聽話、懂事，安全，可以無條件的陪伴，可以給他他想要的溫順。我時常端詳自己的面貌，那是一張我不喜歡的臉。既不年輕，也沒有這個年齡的女人應有的從容祥和雍容。我的臉上總是帶着一種說不清意思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我胸膛裏那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心的模樣。
我不想離開他，因爲那樣的話我就成了笑話，我將一無所有。而像現在這樣，兩人相安無事，也並非完全沒有溫情。人生已過半，我還想要什麼呢？可是有時候，還是會有些不甘涌上心頭，讓自己變得焦躁像個怨婦。好在他經常不在家，我有足夠的時間調節自己。未來會怎麼樣？不知道，我也不願意去想。如果總是爲了明天提心吊膽的，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如果一切可以從來，我想我會慎重做出選擇。
跟你這位不會謀面的朋友說一說，心裏感覺好多了。謝謝你！祝你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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