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時就近視了。
近視的原因很好笑。
我的同桌莉,是學霸,膚白貌美。她戴着一副金邊的近視眼鏡。她戴眼鏡的樣子斯文又好看,經常用食指和中指輕推鼻樑上的眼鏡架子的動作,讓我迷戀。下課時,我經常把她的眼鏡拿過來戴。覺得自己戴上眼鏡的樣子也很美啊。
那時有一個信念在自己的腦子裏:成績好的學生纔會近視戴眼鏡,眼睛近視戴眼鏡的都是成績好的學生.而且戴眼鏡的,幾乎都是城裏的同學。鄉下長大的孩子,有幾個是戴眼鏡的?
一直自卑於自己來自鄉下,一直自卑於自己成績平平。戴眼鏡,似乎可以縮短和城裏同學的距離,可以屏蔽掉我來自鄉下的概念,可以讓自己向成績好的同學靠攏。。。
眼睛莫名其妙的就遂了我願,我成功地近視了,如願以償地戴上了近視眼鏡。
高二時,我的同桌喬,是我的偶像。戴着近視眼鏡的喬,長得並不算特別美,但她身上天生有一股文藝氣質,喜歡穿淺色衣衫搭配長裙,作文寫得好,語文成績總是班上最好的那一個。
她邀請我去過她家。她臥室裏有一個大的木書架,地上也堆滿了書。一個被書香包圍的女生。
我心裏默唸,我要成爲喬那樣的一個女子。
後來談了一場戀愛。
青春期,隨着荷爾蒙的飆升,覺得戴眼鏡並沒有那麼好看,眼鏡甚至成了美麗的阻隔。因爲覺得自己眼睛本來就小,戴上了眼鏡,眼睛躲在了鏡片背後,躲閃的五官更不清晰。
我開始厭棄眼鏡。
無奈回不去了。我已經由假性近視變成了真性近視,近視,已成事實。
只要不看黑板,我就堅決不戴眼鏡。這種堅持一直到成年。不看電視電影,絕不戴眼鏡。哪怕看不清楚的時候眯起眼睛,看得再吃力,也不戴眼鏡。
後來錯過了好多即興想看的電影,因爲沒戴眼鏡。沒戴眼鏡就不能看電影的信念,也已經植入我腦中,所以眼鏡隨時得放手提包裏。有時走到電影院,才發現換包了眼鏡不在。一陣懊惱。
眼鏡竟然成了一塊心病。
近視,卻不願戴眼鏡的我,視線越來越窄,世界在我眼裏越來越模糊。
我看不清朝我走過來的熟人(他們總說我眼睛長天上去了),看不見樹上或天上的飛鳥,看不清山巒和河流,看不見天空的雲捲雲舒,看不見很多人的真實表情。一切如鏡中花水中月。
終於在一把年紀後,下了狠心。去年7月,去做了近視治療手術。
以爲從此可以告別眼鏡。
剛做完手術,世界豁然開朗,遠處很遠地方的建築,廣告牌,天上穿運雲而過的飛機,都清晰明亮起來。我責備自己:爲什麼不早些年去做手術啊?這些年的模糊到底給了我什麼好處?
然而一週後我發現,看不了小字,看書很吃力。
我老花了。
總以爲離我還很遙遠的“老花”,瞬間竟變成了事實。
“老花”,我無法接受無約而至的它。它意味着年紀大,意味着衰老,意味着青春不再,意味着我剛摘下的眼鏡,又得重新戴上。
我哭笑不得。
我抗拒這個事實,堅決不去配老花鏡。
就這樣拖了一年的時間。
喜歡看書的我,看書時眼睛越來越吃力。而我又是一個特別喜歡看紙質書的人。看紙質書,一直是我喜歡的閱讀方式。
不得已,配了一副老花鏡。
今天,我看書時,第一次戴上了老花鏡。
從近視眼鏡到老花鏡,這幾十年的距離,就在我剛剛戴上老花鏡的這一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