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身影

八點多了,月光朦朧而可愛,一些人在安閒,一些人在忙碌。

一個四十左右的婦女和孩子在月光下打藥。母親拉着藥管子在田間噴灑,孩子在車旁看手機。我走了幾百米過來,母子兩的藥也打完了。那母親剛走出田間,就拿起電話口齒利落而大聲地迴應對方,‘明早五點二十咱就約好走’。說完,那孩子騎着電動車走了,那母親開始倒車。倒了四五十米有點坑窪的狹窄土路,下了坡,終於順了道。

家門口,父勤和幾個人在聊天,其中還有海叔。海叔正打腿弓背地站着,頭頂頂着滅掉的礦燈,手裏拿根棍子。說了幾句,海叔就亮起藍紫的熒光燈出發逮蠍子去了。海叔逮蠍子已三十多年了,每年夏天開始會到中秋八月十五左右。時常總是黃昏出發,天明腿腳搖晃着回家。若是跑夜路困了,會就地躺下睡一睡,睡醒了繼續找蠍子。至於狼和蛇什麼的,他根本不會管那事。他是娘從河南逃荒帶過來的。他從來不知道世上有苦字。

他幾十年好似同一件髒亂的藍衣服,披掛在他瘦骨嶙峋的大骨頭上。除過夜晚逮蠍子,他四季還有十幾個陪他半生的羊羣。所以,他的腿越來越打閃,他也沒必要收拾着裝。只顯露一張高顴骨佈滿皺紋的臉和深陷的大眼睛就行。

海叔説,他昨天夜裏逮了七兩,父親算了賬說,‘好球的,一晚上就三百多’。要是父親腿好的話,他保證也會和海叔去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夜裏也幹過不少活計的。

父親生產隊那會是村裏的飼養員,夜夜起來餵養幾十頭牲口那是常事。後來包產到戶分了田,每年西瓜成熟的季節,父親會整夜睡在田間。還有後來的大棚果蔬,也是父親整夜看護的。黎明的被褥經常是溼沉沉的,頭髮也是帶着水霧的。父親曾經管理過一條大渠的水,每當灌溉的時候,父親會晝夜忙碌。晚上會在渠道上下拿着手電筒不停地走動呼喊。父親說,早年他去什麼河換糧食,經常都是天不亮起來,夜半回家。至於其它夜晚的經歷,我因幼小或忙碌就不知曉了。

田間的活沒有停歇,農民總是忙碌的。收麥子的年月和時節,不少人會在夜間去收割。收玉米的時節,夜晚一樣總是機器轟鳴。棉花大量播種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紀初,月光下拾棉花的人真不少見。

七十年代大鍋飯那陣,我也不知幾歲,半夜餓醒來哭叫。正在那時,母親回家了,懷裏揣着半條槓子饃,趕緊拿到我嘴邊讓我吃。但那是母親一天勞動的口糧啊,母親一天還沒吃東西,發了饅頭跑回來趕緊先看看孩子們。我清楚地記得母親一進門就給奶奶說,‘’娃是餓壞了‘’。說到此,母親夜半的身影舉不勝舉了。還有一次,叫了我,一夜跑了三十多里路去磚廠拉磚送糧站。一路的坑坑窪窪,伸手不見五指。夜初月光下擦紅薯擺紅薯片的情形更多了。至於織布、紡線、掛麪條,更是無數年無數個清晰的背影。母親啊,我必須記錄你辛苦的一生了。

我見過夜半趕車賣菜的菜農,我聽過十點多熱玉米的呼喊聲,我見過冬夜裏夜深人靜零度以下遠道而回的爆米花母子,我見過許多許多夜晚灌溉澆地弄得一身泥水的村民……,那夜晚的每一個身影,每一次呼叫,如此清晰,如此空曠,如此讓我心疼。他們從來不知花兒有多美,有多香,朝陽有多燦爛,晚霞有多絢麗,他們只知道起風了,乾旱了,下雨了,豐收了,收穫了或着投資無效了,還有那明月和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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