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我們能不能不去遠方

1.

很久以前,“遠方”還是個很中性的詞語。只是物理位移的變化。沒有詩歌,沒有咖啡,沒有油菜花,沒有醉人的小酒館,更無豔遇、一眼選定枕邊人的胡思亂想。老老實實從A地到B地,僅此而已。

彼時無高鐵,即使快車最高時速也只有一百二十邁。飛機票與屌絲之間還隔着一萬光年的距離。那時更不知免費wifi爲何物,手機一掏出來全是清一色的板磚功能機——不能搜附近人,不能撩妹。更不能揹着別人假裝一本正經,其實暗地裏偷偷地看珍藏多年的幾部東瀛愛情功夫片。所以一想到要去“遠方”,我胃裏總會不舒服。

身未動,心已痛。在舟車輾轉,機械動力不發達的年代,想愛“遠方”真的不容易。木心所謂“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確是大實話。這是農耕文明時代愛情的最好註解。兩個人相視彼此便是永久的契約,一輩子就過去了。

2.

高中畢業以後,要去兩千公里之外的東北求學。平生第一次發自肺腑的對“遠方”有了初戀般的期許。在二十五個小時的漫漫旅途中,我基本未睡。眼睛穿透厚重的綠皮車玻璃,心早已領先一步到達了那座從未謀面,卻似曾相識的目的地。

二十五個小時流逝飄落。我背起行囊走下火車。硬座桌面上留下了十幾張我用鉛筆草草勾勒出的城市圖畫。這是一個剛走出家門的少年對“遠方”的最初印象。

特意留下。贈予下一位少年。

人生素來如此。一個個“遠方”承載了一顆顆年輕心臟的重量。不計代價,無謂輸贏。只需到達,便是心安。

年輕真好。簡單真好。

3.

午夜接到了友人的電話,哭訴着離婚的消息。我只能傾聽。一個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像切換幻燈片一般,又重過了一遍他們倆的過往生活。在“回憶”這劑調味劑的作用下,快樂自然變得更快樂,痛苦自然也會變得更痛苦。只是所有這些都已成爲幻影,僅剩下聊以自慰的功能。

他們倆曾經是我們這羣人進行“愛情勵志教育”的最佳樣本。男才女貌,一見鍾情,恩愛有加,處處撒狗糧。男人最愛展示他爲她忍痛刺下的紋身。那是她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他要時刻帶在身上。女人最喜歡在朋友圈中發佈他們倆在世界各地旅行的照片。幾英寸的數字影像中,他們笑靨如花。

只是我從這些照片中發現了男人衣領的褶皺,以及女人每個影像中雷同的笑容。

愛情從來都無法生長在從遠方傳來的千篇一律的朋友圈中。

親愛的,我們能不能不去遠方?

擇一城,守一人。不去遠方,一樣幸福。

4.

不知從何時起,“遠方”竟然搖身一變,走起了摩登路線,穿上了文藝的外衣,成爲廣大文藝青年的專寵。特別是當“詩”和“遠方”搭配在一起的時候,更是顏值滿滿,清雅脫俗,爆發出核能級的劇變反應。

芳草萋萋,碧海藍天,佳人娟娟,美宅古巷,陽光沙灘……所有美好的事物就在不遠處等着我們。咫尺之遙,觸手即可得,想想都美。

可見人是多麼容易滿足的動物。朝三暮四說的不僅是猴子,對於人類同樣適用。誰說畫餅不能充飢,誰說望梅不能止渴?人類的精神世界強大到連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我們一邊疲於奔命累成狗,一邊想着詩與遠方休息一下,然後繼續累成狗。

我們逐漸都適應了苟且,活成了自己原本最討厭的樣子。那個在火車上用鉛筆畫畫的少年一去不復返,我再也拽不住他的衣角。

好在還有意識裏的“遠方”。還有幾本喜歡的書。還有幾個喜歡的人!足矣!

(所有文字皆爲原創,嚴禁一切形式轉載及盜用。寫字不易,我已委託維權騎士爲我維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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