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道

二十多年前,楊亦還是一個年輕的幹部,在縣政府工作。大學畢業後,沒有任何背景的他,不知道是上天眷顧還是機緣巧合,原本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報考了當地郊縣的公務員,沒承想,筆試一般,面試更是沒有什麼出彩的他,竟然排在了組織考察的第一位,彷彿中了彩票大獎似地被錄用了,進了政府祕書處當了一名科員,從此踏上了仕途,一路奔襲,直至坐在了主席臺的最中間。其間的故事和很多官場小說差不多,無非就是“官場也是戰場”、“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機遇遠比努力更重要”等等。​

但是,楊亦的官場經歷遠不止如此。他的故事裏,有一個傳奇的人物,正是因爲他的存在,讓楊亦在初進官場,無限困惑的時候,猶如天意神助、佛法點悟,仕途從此一帆風順。欲知其中故事,請讀者細讀此文。​

楊亦的老家在北方的一座小縣城。他的老家以農業爲主,改革開放也有十多年了,家鄉的面貌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除了縣城裏起了幾幢高樓,很多地方還是幾十年前的模樣,破舊雜亂。好在路上多了些車,老百姓的穿着也豔麗了些,加上年輕女人的時尚打扮,多少能讓在外奔波的家鄉人回來後不再自卑、不再失望。​

楊亦是在縣城邊上的一個普遍小院長大的。父母都是縣裏一家集體企業的工人,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工資不高,勉強維持全家的生計,能吃飽肚子但也沒有多少油水,平日裏母親也會想方設法搞些骨頭魚頭什麼的,給他補補營養,也是給孩子他爸添個下酒菜。​

高考前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飯桌前。桌子上擺着好幾個菜,有葷有素,熱氣騰騰的,散發出熟悉的味道,讓楊亦直流口水。母親從廚房邊的木櫃上拿過一瓶酒遞給丈夫,朝他賢惠地點了點頭,坐下來,把跟前的一盤小雞燉蘑菇挪到楊亦的跟前,朝他疼愛地笑了笑,自己夾起一筷子酸菜粉條吃起來。父親倒了一小杯酒,仰頭幹了,心滿意足地抿了抿嘴。楊亦瞅着父母,心裏突然冒出一絲感慨,隱隱覺得父母似乎有什麼話想對自己說。​

“楊亦,出去闖闖吧!”​

父親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放到嘴邊,嘬了一小口,放下杯子,望着楊亦,輕聲地說道。​

“啊?”楊亦一時沒有明白父親的意思,不解地望着父親,又瞅了瞅母親,母親的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想好報什麼學校了嗎?”父親拿起一根大蔥蘸了蘸醬,塞進嘴裏咬了一口,似有所思地問道。​

“我還沒有想好……”楊亦扒了一大口飯包在嘴裏,嘟啷地答道。​

楊亦的確還沒有想好。從小到大,他就是一個溫順聽話的孩子,完全沒有東北男孩的調皮搗蛋,什麼上樹掏鳥、下河捉魚都沒有他的份,每天放學就回家,待在屋子裏就沒了動靜,搞得父母總覺得把個女孩子生成了小男孩。楊亦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他的確不太喜歡和同齡的孩子玩耍,更願意看看書做做題,要不就是到城外的樹林裏轉一轉,在河邊坐一坐,擡頭望望藍天白雲,低頭看看綠草野花,放鬆放鬆心情,琢磨些天馬行空的事。​

只是一進了高三,楊亦也就沒了閒功夫,學習越來越緊,每天十張卷子,語數英、史政化,輪番來一遍,腦子是麻木的,握筆的手是機械的。他再也沒有時間去城外看日落月升、晨曦晚霞、林動水流;也沒了時間去胡思亂想,琢磨些讓人聽起來匪夷所思的古怪問題,他現在要考慮的是考什麼大學,報什麼專業。​

楊亦不想離開家鄉,雖然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他的初中同學裏有人已經去南方闖世界了,回來的時候把外面描繪成了一片繁華似錦、歌舞昇平,只是他也清楚這裏面多少有炫耀和吹噓的成份。​

楊亦不願離開家鄉,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想讓父母太過辛苦,父母已經爲他付出了大半生的辛勞,不能再讓他們操心了。他想考一所本地的學校,這樣父母的負擔就不會太重,他也可以時時回來照顧他們。​

但是,父母的想法出乎了楊亦的意料。他沒有想到他們會讓自己出去闖,這和很多父母恰恰相反。一時間,他猶豫了,隱約猜到了父母的想法——魚躍龍門,望子成龍——父母一輩子普普通通,爲生活忙碌,現在他們把一輩子的期許放在了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夠走出家,走出小鎮,去闖蕩外面的大世界、大天地,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們希望你能夠出去看看……”​

父親端起酒杯仰頭幹了,目光不捨但閃着堅持。楊亦聽懂了父親話裏的意思,知道他應該做出選擇了,不僅僅是自己的選擇,也是父母的選擇。​

“我知道了,我聽爸媽的。”楊亦望着父母,輕聲地說道,帶着自信和決意。​

大學四年,楊亦就是在三點一線中度過的。對這座南方的城市,他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偶爾出去走走,也多是到城外的江邊坐坐。骨子裏他還是喜歡安靜點的生活,甚至有些自我封閉,同學們一開始還不理解,覺得他一個北方男孩不應該那麼的內向,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沉默的羔羊”,簡稱“羊羔”。他也不在意,還是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臨近大學畢業,同學們都忙着找工作或者埋頭複習考研,他卻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每天還是按部就班地在宿舍圖書館直線來回,搞得大家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他,眼神裏帶着羨慕嫉妒,彷彿他已經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不用擔心自己的未來。​

其實楊亦知道,他甚至還沒有想好自己的未來到底該如何選擇。他想過回老家,潛意識裏是想回去的,他不喜歡大城市的喧鬧,不喜歡城裏人的傲慢,還有斤斤計較。但他不想辜負父母的期望,他們是希望自己留在大城市的,在他們的觀念裏,孩子能夠在大城市工作原本就是一件值得在親朋好友面前炫耀的事,也是他們一生的最大成就。​

楊亦理解父母的心思,他不認爲這種炫耀是虛僞的市儈,而是來自他們內心的樸實,是他這個做子女應該體諒並努力滿足他們的孝道。楊亦在猶豫,在徘徊,在矛盾。在外人看來他似乎心如止水、胸有成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還沒有下定決心。​

只有一個人知道楊亦的真實想法,但也無法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這個人就是他的好朋友,郭銘,兩個人是老鄉,比楊亦大一級。郭銘家境優越,父親是政府機關的領導幹部,官還不小。按說兩個人的家庭出身不同,生活環境不同,應該沒什麼共同語言,結果讓楊亦也沒明白怎麼會和郭銘這個官家子弟成了好朋友。有時候他自己也在想,緣分這個東西真得很難揣摩,不僅僅是異性之間,同性之間也是如此,所以女人之間有“閨蜜”的說法,男人之間也有“鐵桿”的稱呼。​

楊亦性格內向,郭銘卻是典型的北方男孩,整天風風火火的,哪裏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哪裏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但是,只要和楊亦在一起,他就會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像個南方女孩,有時候楊亦都搞不明白他的這個鐵桿兄弟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也和大家一樣懷疑是不是前世投錯了胎,把他倆當成了同性戀,讓他很是無語。​

“楊亦,想好了嗎?”​

“還沒有。”​

週五的傍晚,郭銘把楊亦從學校叫了出來,兩個人在附近找了一個小飯館,隨便點了幾個菜,開了一瓶白酒,邊喝邊聊。​

“你也真能沉得住氣,一點不着急似的。”郭銘端起酒杯和楊亦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幹了。​

“也不是的,這段時間也想了很多。”楊亦把杯子放到嘴邊抿了一小口。​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打算留下來。”​

“那太好了,這樣我們兄弟倆就可以一起打拼了!”郭銘興奮地叫了起來,引來旁邊的人都好奇地盯着他。​

“我還沒有完全想好。”​

“還猶豫什麼,就這麼定了!”郭銘給自己倒滿了酒,自顧自地幹了一杯。​

“給你看個東西,你幫我分析分析。”楊亦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了郭銘。​

“不會吧,你要考公務員?”郭銘低頭掃了一眼,吃驚地喊道,又引來周圍人不滿的眼神。​

“你能不能不要一驚一乍的!”楊亦低聲說道,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郭銘想了想,似有顧慮地說道。他沒有想到,楊亦看起來是個顧前瞻後甚至優柔寡斷的人,卻在最後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意外。​

郭銘想起去年自己找工作時父親的一番話,當時做官的父親強烈要求他回老家考公務員,理由只有一個——朝中有人好做官——父親是官,可以給他鋪好一條路,一條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的路。可以想像,如果他進了官場,有父親的人脈資源,自己的官途應該是前程似錦、可期可待的。​

但是,郭銘卻拒絕了父親的要求,執意留在了大城市。按照他的理由,自己不適合官場條條框框的約束和明爭暗鬥的虛僞,他喜歡職場自我價值的體現和實現個人成就的榮耀。父子倆爲此爭了大半年,郭銘取得了最後的勝利,老郭動用了一輩子的關係,讓他進了最想去的公司,只是後來他才知道這家公司的背後也有國有資本。​

現在,楊亦卻準備走上官場這條路了,這和郭銘原本想的相差十萬八千里。在他看來,自己的這個好朋友更適合做個老師或者學者,每天安安穩穩的,“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問窗外事”,結果自己毅然絕然地放棄了官場,楊亦卻選擇了它,準備“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了。​

這一刻,連郭銘自己都開始反思,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怎麼就成了好朋友、好兄弟的呢?他的腦子裏浮現出兩個人結識的點點滴滴,漸漸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一種互補,彼此之間不是硬碰撞,而是太極相柔。​

“我也就是想試試,不一定成的。”楊亦說道。​

他自己也知道考公務員可不比找份工作容易,看看每年國考省考的新聞就能嗅到其中的火藥味,再想想郭銘跟自己時常聊起的官場潛規則,他也沒指望能夠再次金榜題名、官袍加身。​

“真佩服你,挺敢想的,那就預祝你馬到成功啦!”郭銘端起杯子和楊亦碰了一下,一仰而盡。​

“借你吉言。”楊亦端着杯子,手停在半空中,沉思片刻,喝乾了杯中的酒。​

政府的祕書處隸屬政府辦公室,看似一個副處級部門,卻是政府中樞,在官場觀察家的概念中,祕書處也是“領導幹部的搖籃”,更是位低言重的角色。所以,祕書處裏也是藏龍臥虎,特別是那些跟班祕書,謙卑的言行背後隱藏着無限的能量,甚至能夠左右領導的思路。至於其中的門門道道絕不是一言兩語能夠說清的,有興趣的讀者可看些官場小說,那裏面有各種各樣的故事,請讀者自解。​

祕書處裏也有鬥爭,鬥爭的激烈程度不亞於戰爭,雖然看不見血,但依舊刀光劍影,甚至無聲勝有聲;看上去一團和氣,但言行間處處暗藏殺機,一個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排擠,被打壓,搞不好就被驅逐出境,離開官場中心,從此再難翻身。​

楊亦自然還不瞭解祕書處的情況,但是他有一個好的軍師,那就是郭銘。郭銘在熱烈慶祝他成功進入官場仕途的慶功宴上,除了喝得酩酊大醉,還送給他一句十二字箴言——深藏不露、厚積薄發、一擊必中。楊亦知道郭銘說的不是酒話,而是得自父輩的言傳身教,自己悉數收下,默唸在心,成了他官場的座右銘。​

文山會海是政府機關的常態,要說什麼部門最能體驗到“文件如山、會議如海”的真實感,那非祕書處莫屬,因爲幾乎所有的文件都是他們發的,所有的會議都是他們通知的。只不過,在文山會海的山之巔、海之邊,永遠都站着一個巨人,那就是領導。​

楊亦最初的官場生涯就是在紙張和筆頭間度過的。他是新來的,被分到了祕書處下面的綜合科。綜合科是幹什麼的呢?就是什麼都管又什麼都不管的科。楊亦一開始並不明白其中的微妙語差,等到他明白了,他已經在鬥爭中滾打摸爬了一年多,其間的故事算不上文山會海的堂而皇之,也絕對可以寫一部《硝煙下的綜合科》。​

這天,楊亦一大早就到了單位,先是把辦公室的開水打了,把地拖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來,拿了份當地的日報,先從頭版頭條看起,認真琢磨着上面的最新詞彙,時不時地還在本子上記下一段。這是他從高中時就慢慢養成的習慣,那個時候寫的是些數理化外的知識點,現在全都是官方文章的最新詞彙和標語口號。這是寫材料時的肉,沒有這些肉,文章就不豐滿、就不到位,就沒有官場的氣勢。這些是他幾個月來認真學習揣摩的體會,沒有人會教他,只有自己學,自己領悟。​

電話響了,辦公室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猶豫了一下,拿起了話筒。​

“小楊,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電話那頭傳來科長的聲音,不苟言笑,很嚴肅的口氣。​

“好的,科長。”楊亦本能地應道。​

科長姓關,五十歲左右,瘦瘦的中等個子,頭髮已經掉了一半,只在頭頂前額的地方倒着幾簇黑髮;一付黑框眼鏡搭在鼻樑上,鏡片後是一雙總是半眯着的眼睛,看不清眼神的變化;五官緊湊,膚色微白,額頭眉角已經爬上了不少皺紋;嘴角微微上揚,看不出他是在笑還是有話要說,讓人永遠捉摸不透他的內心。​

楊亦第一次見到關科長時,第一感覺就好像進了小學,碰到了一個教書先生,潛意識的反應讓他不敢直視,低着頭,好像犯了錯誤一樣。沒想到,經過郭銘的一番打聽,關科長的故事讓楊亦目瞪口呆,終於真切地理解了什麼叫“深藏不露”。按照郭銘的說法,關科長還是關科長,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但是他的門生早已遍佈政府的很多部門,有的已經做到了副局長甚至一把手的位子上。最重要的是,在當地的官場有條不成文的慣例——敬師宴,顧名思義,就是門生要答謝恩師栽培關照之意。關科長的門生每年都會輪莊安排兩次敬師宴,他的門生只要不是出差生病,不是天災人禍,都肯定到場,絕不會無故缺席。​

“你知道爲什麼嗎?”郭銘神祕兮兮地說道,面露敬佩之色。​

“爲什麼?”楊亦好奇地問道。​

在他的理解中,關科長雖然大小也是一個官,但綜合科的人說到底就是一幫寫文章擬通知的,和祕書一科、祕書二科的那些跟班祕書相比,他們就是最底層的人,科長充其量也就算箇中層幹部。縱然他的門生當了領導,獨擋一面、執管一方,按照官場慣性,有門生心懷舊念,講究師生情意,逢年過節送點菸酒,平時送些茶葉就算是有良心的了,至於那些官當大了,架子也大了,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裏的也是常事,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的。​

“因爲他有一手絕招。”​

“什麼絕招?”​

“他能夠看到未來五年,甚至十年的官場走向。”​

“這也不奇怪啊,那些官場觀察家不就是幹這個的嘛!”​

“這不一樣!”​

“怎麼說?”​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按說他在當局,應該看不清摸不透,但奇怪的是,他卻比局外人看得更透,看得更準,這不是一般二般的本事,沒有幾十年的磨鍊和自己獨特的視野,不可能有如此的修爲。”郭銘似有感悟地解釋道。​

郭銘在商場已闖蕩了年把,雖說有父親的人脈,但事還得自己去做, 有些關係還得自己去處。他出身幹部家庭,自小沒吃過什麼苦,但也沒養成什麼壞毛病,算得上一個有爲青年。在公司裏,他表現得很低調,幹起活來毫不含糊,頗受上司器重,已經讓他單獨負責一個項目,這段時間他是幹勁十足,信心滿滿。​

“噢!”楊亦似有半信半疑。​

“不管怎麼說,不要和他爲敵,寧願得罪你的那些同事,都不能無視他的存在!”郭銘嚴肅地提醒着楊亦。​

“請進。”​

楊亦走到關科長的辦公室前,猶豫了一下,擡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一句沉穩的聲音。​

“科長……”楊亦慢慢地推開了門,站在門口,禮貌地喊了一聲。​

“小楊,進來,先坐一下,我處理完這份材料再和你說。”關科長一付公事公辦的語氣。​

“科長你先忙。”楊亦恭敬地說道,站在辦公桌前等着。​

科長的辦公室不大,一個人用。辦公桌還是米黃色的老樣式,上面壓着一塊長方形的玻璃,玻璃下面是綠色的壁氈,中間夾着照片、名片之類的東西;桌邊放着一個竹筆筒,裏面插着幾支鉛筆鋼筆和一把不鏽鋼的尺子,還有剪刀;旁邊是一個翻頁檯曆,一個喝茶的玻璃杯,裏面泡着濃濃的茶葉;還有就是一個大大的塑料菸灰缸,裏面扔着幾個菸屁股。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東西,看不到一堆材料也沒有一份報紙。​

辦公椅是棕色的藤椅,擱着一個黃色的墊子,椅背上已經有幾個地方斷了藤條,用膠布粘着;椅子後面是一個木頭的書櫥,裏面擱着好幾排書,中間一排的書前擺着一張合影照片,四五個人站成一排,背景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北京天安門城樓;書櫥的右手邊是一個深綠色的鐵皮文件櫃,有四層八格,把手位置的下方嵌着分類卡片,有的寫着上級來文,有的寫着縣委縣政府文件,諸如此類的。​

“果然是一個很特別的老幹部!”楊亦在心裏琢磨着。​

看辦公室的陳設就知道關科長絕對是政府裏的老人,而且還是個懷舊的人,也可以說是一個不喜張揚的人。再看看其他領導的辦公室,不用說縣委縣政府的大領導了,就是楊亦有時候去的祕書科、後勤科長的辦公室,又大又寬敞,辦公陳設都是新潮時髦的老闆桌,真皮高背轉椅,靠牆一整排玻璃書櫃,裏面是整套整套的新書,排得整整齊齊的,還放着各式各樣的獎盃證書。​

“那爲什麼他就沒有爬上去呢?”楊亦又想起了這個讓他困惑不解很長時間的問題。​

他也和郭銘探討過,按照郭銘的瞭解,關科長的仕途的確是一個謎。官場上有不少關於他的傳聞,有的說他年輕時性格古怪、脾氣倔強、恃才自傲,得罪了領導,沒有上得去,後來就被耽誤了,要不是前前前任縣領導惜才,把他擺在綜合科當了個科長,他這輩子就是一個小科員了;也有的說他個性乖張,想法不同他人,不諳官場、行事低調、與世無爭,只想做個清閒人,要不是機緣巧合進了政府衙門,他應該是個中學老師,授業解惑,現在肯定也是桃李天下了。​

楊亦看着關科長埋頭疾書的辛勞身影,心頭突然生出一絲同情的感受,腦子裏浮現出一首曾經紅遍祖國大江南北的老歌——深夜、窗前、老師、燭光。​

只是,讓他根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因爲他的這番內心的聯想,讓他毫無意識地被帶進了關科長詭異的行爲和心理暗示裏,好似佛法普渡,自然而然,不露絲毫痕跡地仰視膜拜,至此無法抗拒地聽從關科長的指引,走上了一條“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官場奔襲之路。​

明裏看,關科長就是伯樂,自己就是千里馬,而實際上,楊亦直到十幾年後坐到了政府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他才真正明白郭銘當年所說的都是真的,而自己也真正領悟到了老領導異於他人的絕頂高明之處。​

按照老領導在他的退休大典上說的一句話,“官場亦是師道,育人爲官也是百年大計。我非伯樂,只是一介師者矣!”​

當時楊亦作爲關科長的關門弟子,在祝酒辭上說道,“官場也是學道,爲官或可一時,爲學卻可一生。我非千里良駒,卻得良師解惑,甚幸甚慰!”​

從此官場再無關科長的身影,他的傳奇卻被官場新人演繹了很多版本,很多年,此文亦是。(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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