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胡新宇君

 華爲 [心情驛站]紀念胡新宇君
                     作者:華爲評論員  提交日期:2006-5-27 7:38:57
  
  公元二零零六年五月二十三日,就是天涯論壇爲十八日在華爲公司裏倒下的胡新宇君祝福的那一天,我獨在論壇外徘徊,遇見慧君,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爲胡新宇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他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新宇君病前一直未能看到先生的評論,此後恐怕也難看到了……”
  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發的文章,大概是因爲往往員工常常加班,又不允許上網之故罷,點擊一向就甚爲寥落,然而在這樣的高壓工作中,終因加班倒下的就有他。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改變公司毫不相干,但在員工,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勞工權利”,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工作的並非長久之地。一個青年的生命,掙扎在我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裏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幾個所謂“人大主任”的陰險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爲偷生者的菲薄的祝願,奉獻於倒下者的面前。
  二 
  打工的中國人,不得不直面慘淡的人生,不得不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不常常爲“弱勢羣體”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五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三 
  在華爲倒下的青年之中,胡新宇君是我的同事。同事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他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他不僅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同事,又是爲了華爲而倒下的勞工。
  他的姓名第一次爲我所見,是在去年夏初應屆新員工報道,一起進行大隊文化培訓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就是他;但是我不認識。直到後來,也許已經是培訓結束,分到固網產品線之後了,纔有人指着一個加班的人告訴我,說:這就是胡新宇。其時我才能將姓名和實體聯合起來,心中卻暗自詫異。我平素想,迫於華爲的“加班文化”,不得已而加班的,往往都有些怨言。而他卻是深受華爲文化改變,認爲不加班就是不對,加班纔是正常的。待到他加班常說頭痛,又說女友因加班而分手,我才見他想不清爲什麼照公司灌輸的去做,竟然會是這樣,又想不清究竟是誰不對,黯然至於神傷。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
  四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固網有員工倒下的事;二十日便得到噩耗,說北大醫院不能救治,現已轉到中山醫院,而遇此不幸者就是胡新宇君。但我對於傳說其上司說“不加班就是工作量不飽和”,竟至於頗爲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某些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着的和藹的胡新宇君,更何至於無端在華爲公司倒下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他自己身上插滿的管子;還有一件,是病危通知書。而且又證明着這不但是生病,實際是工傷,因爲新宇君爲了加班,竟睡也在公司。
  但華爲公司就有令,說“不許在公司過夜”!
 但接着就有論調,說員工過勞死是“應該”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五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見;聽說他,胡新宇君,那時是欣然加班的。自然,加班而已,爲了公司的滿意,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後果。但竟在辦公位上倒下了,從週一加班,到週五加班,已是非人的勞累,只是沒有人敢反對。又每月至少有一個週六要加班,說是“調休假”。那天胡君說很不舒服,但又說“不加班就得不了A,要得C,甚至被淘汰了”,於是堅持,終於倒下了。
 始終微笑的和藹的胡新宇君確是犧牲掉了,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病危爲證;沉勇而友愛的外派華爲員工也犧牲掉了,有他們妻子女友的分手爲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華爲新人,還尚在文化培訓中熱血沸騰。
 當弱勢的勞動者,艱難地轉輾於資本者所發明的“制度”與“文化”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殘酷呵!中國勞動法的“每週工作時間不超過44小時”的條款,華爲公司的“以人爲本”的宣傳,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但是,“人性”制度下的吃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毛孔裏流着血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華爲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員工以飯後的嘆息,或者給有惡意的管理者作“奉獻文化”宣傳的絕好例子。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爲這實在不過是徒勞的努力。華爲作爲“民族工業的驕傲”,有了某些人刻意的關照,是難聽到真實的,但論壇並不在其中,更何況是清醒的員工的聲音。  
然而既然有了悲劇了,當然不覺要警醒。至少,也當警醒了網友;家人,同事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馬丁.路德.金說過,“我有一個夢想……正義和公正猶如江海之波濤,洶涌澎湃,滾滾而來。”倘若如此,這也就夠了。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某些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資本者竟會這樣地視若罔聞,一是衛道者竟至如此之混淆是非,一是勞動者竟能如是之任人宰割。
我目睹論壇中某些清醒的華爲人,是始於今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拒絕愚弄,力爭尊嚴的氣概,曾經屢次爲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對遇難之事互相轉告,祝新宇君早日康復的事實,則更足爲國人之追求人生而應有之權利,雖遭陰謀祕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胡新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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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胡新宇簡歷
1980.09.13 出生於四川宜賓南溪縣
17歲考入四川大學無線電系,本科畢業後短暫工作後考研
22歲考入成都科技大學通信與信息技術學院就讀碩士研究生
2005.06.24 加入深圳華爲技術公司,在接入網硬件集成部任硬件工程師
2006.04.28 過度勞累發病後到百草園北大醫院就診
2006.05.28 因病毒性腦炎醫治無效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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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內容均爲個人從網上資料整理而得,僅以此紀念曾經的同事胡新宇君!
並警醒自己和他人務必愛惜健康,珍重生命!是爲記!
 
經典推薦:紀念劉和珍君 魯迅
紀念劉和珍君

魯  迅

    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爲十八日在段祺瑞執政府前遇害的劉和珍楊德羣兩君開追悼會的那一天,我獨在禮堂外徘徊,遇見程君,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爲劉和珍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她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劉和珍生前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

    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編輯的期刊,大概是因爲往往有始無終之故罷,銷行一向就甚爲寥落,然而在這樣的生活艱難中,毅然預定了《莽原》全年的就有她。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四十多個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裏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幾個所謂學者文人的陰險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爲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爲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三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在四十餘被害的青年之中,劉和珍君是我的學生。學生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她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學生,是爲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

    她的姓名第一次爲我所見,是在去年夏初楊蔭榆女士做女子師範大學校長,開除校中六個學生自治會職員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就是她;但是我不認識。直到後來,也許已經是劉百昭率領男女武將,強拖出校之後了,纔有人指着一個學生告訴我,說:這就是劉和珍。其時我才能將姓名和實體聯合起來,心中卻暗自詫異。我平素想,能夠不爲勢利所屈,反抗一廣有羽翼的校長的學生,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她卻常常微笑着,態度很溫和。待到偏安於宗帽衚衕,賃屋授課之後,她纔始來聽我的講義,於是見面的回數就較多了,也還是始終微笑着,態度很溫和。待到學校恢復舊觀,往日的教職員以爲責任已盡,準備陸續引退的時候,我才見她慮及母校前途,黯然至於泣下。此後似乎就不相見。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羣衆向執政府請願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說衛隊居然開槍,死傷至數百人,而劉和珍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對於這些傳說,竟至於頗爲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着的和藹的劉和珍君,更何至於無端在府門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她自己的屍骸。還有一具,是楊德羣君的。而且又證明着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因爲身體上還有棍棒的傷痕。

    但段政府就有令,說她們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說她們是受人利用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見;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請願而已,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執政府前中彈了,從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創傷,只是沒有便死。同去的張靜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彈,其一是手槍,立僕;同去的楊德羣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擊,彈從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僕。但她還能坐起來,一個兵在她頭部及胸部猛擊兩棍,於是死掉了。

    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劉和珍君確是死掉了,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屍骸爲證;沉勇而友愛的楊德羣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屍骸爲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張靜淑君還在醫院裏呻吟。當三個女子從容地轉輾於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呵!中國軍人的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軍的懲創學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但是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着血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閒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閒人作“流言”的種子。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爲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請願。人類的血戰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果卻只是一小塊,但請願是不在其中的,更何況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陶潛說過,“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爲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爲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祕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劉和珍君!

                     
 發表於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二日《語絲》週刊第七十四期

  
 劉和珍(1904—1926)江西南昌人,北京女子師範大學英文系學生。楊德羣(1902—1926),湖南湘陰人,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國文系預科學生。張靜淑(1902—1978)湖南長沙人,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育系學生。受傷後經醫治,幸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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