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兔子

最後,我離開了兔子窩,在黑暗的房間裏,弄丟了童話故事書。


      睜眼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隻兔子,我頭頂上有一雙立耳,耳內是碎花布縫成,脖子上打着碎花領帶。我不是真兔子,因爲一開始我只是一團破麻布。但我的命運是做一隻靈秀的白兔布偶而且足夠漂亮,我並不想回憶以前自己的模樣,能成爲立在櫃櫥上的白兔布偶,夠我傲氣一輩子了。

    我是被人類小孩從一堆醜醜布偶裏買回家的,而且只有我一個娃娃被她帶走了!我就知道誰都拒接不了我可愛的外表,我白白糯糯的身體和人類小孩身上的公主裙一樣有着粉色魔法吸引力。我很喜歡被小孩子緊緊的摟抱在懷裏,無論是在喫飯還是在睡覺都是捨不得放開。胖嘟嘟的小手會一遍一遍的撫摸我的兔耳,嘴裏給我唱着奶聲奶氣的兒歌。有時候我會嫌她煩,爲什麼總唱那一首歌,我都會唱了,她還總要對着我的耳朵唱。每次唱完她都要親親我的臉頰問我好不好聽,問我等下我要不要一起陪她玩積木呀?她還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好吧,我現在不嫌她煩了,如果她給我她的公主裙我會更喜歡她一些。

她有一個很會講故事的爸爸,這個高大的男人是我第二喜歡的人。天一黑我就特別期待九點的時候爸爸來講故事,如果小孩不早點上牀睡覺我一定會很着急,我生氣了明天就不會陪她玩積木。不過我猜她一定很怕我不陪她玩積木,所以她每天都早早就爬上牀抱着我等爸爸講故事。有時候會講公主的故事,有時候會講小動物的故事。而且爸爸說公主都很漂亮很勇敢,小動物們都很可愛很友善,他們都喜歡幫助人們。小孩會問爸爸自己是不是公主呀?爸爸一定會回答是。我翻翻白眼,你纔不是呢!又不是穿上公主的蓬蓬裙就是公主了呀?小孩又繼續問爸爸,我和小白兔是不是和公主一樣漂亮呀?爸爸會親吻小孩的臉頰說:都是小公主呢!我告訴你爸爸不會騙小孩,雖然聽了很多遍但我很認可爸爸說的話,哎呀呀真害羞。

      “那小公主和小白兔公主現在能睡覺了嗎?”

      “好的,爸爸!“

      “當然!”

      和小孩子待在一起時間就過的很慢,晨起喫飯午間小憩晚間故事,平平淡淡。她在慢慢成長,我還是那個可可愛愛的白兔布偶,我可一點也不想長大,長大了會和小孩子一樣天天被教很多東西,吱吱呀呀的我也聽不懂。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女孩有了一個粉粉嫩嫩的小書包,裏面鼓鼓囊囊的裝了好多方方正正的小本本。那天晚上她很開心,爸爸說明天她就是小學生了,是大孩子了。我看見媽媽精心準備好了一套衣服,黑白相間,那衣服再也不是公主裙了。嘁,一點也不可愛。

      我預感好像什麼變了。果然!從那以後,我一直只能待在小孩的牀鋪上,晚上也沒有故事聽了。我很不開心,要是沒有小孩子天天纏着我倒無所謂,但是沒有故事聽不能出去玩,我不就成了個孤獨的小兔子了嗎?她不抱我也不給我唱歌,每天還準時起牀背起小書包,離開之後,很久都不回來了。每天她不在的時候我就會想,現在沒人煩沒有理,一隻兔我也能過的很好。時間久了我就習慣每天躺在牀鋪上,只能趁着晚上的時候,感受小孩子的溫度,用耳尖探探她的鼻息。她的聲音愈發脆生悅耳,放在枕上的小手也不在小巧胖乎。哦,她不在是個咿呀學語的小孩子了。

      不久後我又回到了很熟悉的地方。家裏新買了個書櫃,就在書房裏。我現在就坐在書櫃的玻璃櫃櫥裏面,端正的倚坐在漆紅的隔間。以前我剛開始做布偶的時候就待在櫥窗上,現在又回到了“擺設”的位置上。以後再也沒有故事聽了,那小孩子也好久沒來抱我了,我會在這裏待多久呢?這間房間沉寂得很,每一樣物件都沒有散發生命活躍的氣息。沒有人會理我了,我只能閉上雙眼,聆聽着房子裏發出的聲響,猜測人類在做什麼事情。

      許久。

      身體被挪動的時候我驚醒了過來,但事情發生的很突然,能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極度摺疊,一陣天旋地轉,四周就沒了光亮。我在一個狹小的密閉空間裏,頭被壓得扁扁的,被壓迫的胸腔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這個空間一直在移動,外面還不斷髮出陌生世界的聲音。我以爲我被遺棄了,害怕極了,連耳朵尖都忍不住打着顫。

      汽車鳴笛聲,門鎖摩擦聲,椅子吱呀聲,還有漸進漸遠的腳步聲。一瞬間接踵而至,陌生感侵襲,我拼命揉捏自己的耳朵,想要用捏出的摩擦蓋過四周雜亂的聲響。我會去哪,會變成幾塊破布,肚子裏的棉花都要掏空,躺在垃圾堆嗎?

      一束光亮照過來的時候,以爲得救了。

      是個陌生人女人,打開了行李箱。而我在行李箱裏面,擺出猙獰的姿態。她把我使勁兒拽了出來,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塵,又順着我的耳朵撫摸着我的全身。手心是很熟悉的觸感,她眼睛裏還閃爍着微弱的火光,還有滿臉的倦容。

      正當我享受着這一刻的愉逸之時,她停了下來。我被放在一架單人牀最裏面,靠着夾縫險些掉進牀底。我想不出來自己是處於什麼樣的處境,只知道這個地方沒有櫥櫃上待着舒服。房間裏一共有六個女生,都不是喜歡穿公主裙的年齡。她們說話很大聲,但又很和善,沒有人在乎我的存在。將我帶過來的女生每晚都會躺在我的身邊,她很晚才睡。我一直等她熟睡之後纔敢看她的臉,她是善還是惡?

      夜晚沒有半點光亮,我描述不出來她的樣貌,只能感受她吐出來的溫潤氣息。這個時候總是會想起第一次被標上價碼坐在櫥櫃上成爲有價值的布偶;第一次被喜歡自己的小女孩欣喜的抱入懷;第一次能陪着她每晚聽公主故事,那種感覺用人類的話來表述的話就像有了家。

      每天這個陌生女生都是準點起牀,離開,回來,睡覺。後來我知道了,她應該和喜歡我的小女孩一樣在上學,只是想不通她爲什麼不回家。

我一點兒也不好奇她爲什麼會擁有我,布偶本身就是人類的玩具,她們總有一天會不再喜歡舊玩具,或者說不再喜歡玩具了。她們會長大,就像小女孩兒一樣,不再需要我。

      但是現在,我有了新的主人。至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蓬蓬的公主裙,也沒再繼續害怕。

我跟着她搬了五次地方,被壓縮在箱子裏忍受着難聞的中草藥味兒。她每一次到了新的地方都會特別難過,會在我面前哭還叨叨叨個不停。她收拾完行李之後,會將我繼續放在牀頭,我不喜歡這樣,但沒得選。和她一樣,懦弱無能。

      我見過她很多次悄悄的哭,也見過她抱着手機傻笑,還有很多次發呆。她不是個快樂的人,這影響到了我,後來她又有了個新的熊娃娃,我一直沒給那頭大傻熊好臉色。它一天到晚樂呵呵,它要是知道我的經歷,就沒那麼喜歡這個女生了。反正遲早會……算了,它知不知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頭熊今天主動找我了。

      “小白兔,你怎麼天天耷拉着耳朵,不開心?”

      “笨熊,我們很熟嗎?”

      我懶得再搭理它。

      “小白兔,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其實我以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我也是第一次當布偶娃娃,而且我有過很多任主人,她們大多是年齡很小的孩子。現在咱們的主人,是我第一次碰見喜歡娃娃的成年人。”

        “笨熊,誰想聽你的故事了,待在你的牀尾繼續做靠枕。”

        “小白兔,你從小陪着主人長大,比我們這種不好看的娃娃幸福。”

        “笨熊,你知道什麼呀就亂說!”

        它是真的笨,人類一直都是喜歡就留着不喜歡就扔掉,娃娃爲什麼要幸福?根本沒有道理。

        “小白兔,我是從商場裏被主人的朋友在夾娃娃機裏拿到的,按照你的想法我估計很不值錢。但主人還是一路把我抱了回來,她那天說:我從小有個兔子娃娃,它是我所有童年記憶的載體;而你今天送我的娃娃,是我在這座陌生城市裏收穫的唯一一份愛意。”

        “做爲布偶娃娃,我不單單隻供玩樂,能兼備這份含義,就不算普通。在主人眼裏,我是她好朋友的化身;而你是最無憂無慮,她最想變成的那個她”

        “說完了嗎?”

        “你不想聽?”

          ……

        無論她是不是我曾經陪伴的小女孩,所有的一切都回不了過去。就像我不再去喜歡公主裙,不再記起那個甜甜的擁抱,而她和我一樣已經麻木的習慣了成長帶來的各種磨礪。躺在鐵牀和牆壁之間的縫之間,好像安穩舒適極了,背後卻是萬丈深淵。當我認爲隨其自然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最初的自己。

        我忘不了過去,亦如她懷念兒時。

        笨熊說,我是她最想變成的她。可是我現在和她又有什麼區別,這裏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這種充滿陌生感毫無希望的環境早已經讓我產生從牀縫中摔個粉身碎骨的想法。這樣的我,沒有辦法和當初那個稚嫩天真的小女孩一起聽故事了。

        但是,不代表我現在所經歷的就是苦不堪言的日子。她每次偷偷的哭,我其實也非常難過。但哭完,她又恢復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模樣,繼續做着不擅長的事。我才發現我還有她,我們相似極了,我覺得我是非常愛她的,如果她不會放棄,我會一直做這個橋樑。在我這裏。她依舊是純真快樂的小孩。雖然我們彼此內心有着倦怠和迷茫,但都是負能量,不能代表你任何事情。而我卻能代表很多,我們都應該謙卑無止盡的愛自己。

        她不是個快樂的人,我也不是個快樂的兔子。我們所掛念的東西很多,所以總是不快樂。我以前稱我們的小牀是我的兔子窩,我們每天都有童話書裏的故事陪伴,但是最終我弄丟那本童話書。我一直怪罪自己,後來明白了,童話書裏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有結局的。

        我開始嫉妒那頭笨熊如此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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