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只能放弃你 对不起,只能放弃你

安史之乱结束后一年,八十岁的李隆基自成都返回长安,被已经即位的儿子唐肃宗李亨软禁在兴庆宫,只留下贴身奴仆伺候起居。

冷清的宫殿之内,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李隆基仍然难以释怀的,只剩下杨玉环临死时的苦苦哀求。

在梦里,他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

悔不该生在帝王家

一切都源于那一场叛乱。

安禄山自范阳起兵,兵锋所指,直逼潼关,大唐定都长安就是看中了潼关的天险,潼关在,长安就在。

长安城内,已经年过古稀的唐玄宗有两个没想到:

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安禄山竟然造反,他无法接受如此信任之人的背叛。

自己亲手打造的盛世是如此不堪一击,安禄山的大军长驱直入竟无人能挡。

挫败感激怒了玄宗,暴怒之下玄宗失去了理智,他命令把守潼关的哥舒翰放弃天险,主动出击,全歼安禄山的范阳兵。

长安城内的李隆基那时还不知道,这道命令会带给他怎样的痛苦。

那天,接到皇帝的命令之后,久经沙场的哥舒翰和一众偏将抱头痛哭,大帐之内,老将军已经看到了出兵的结果,果不其然,二十万潼关将士被安禄山全歼,哥舒翰被俘,长安门户大开。

潼关陷落,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七十岁的老皇帝,真的要变天了,自己已经从神坛跌落。

所有人都不再可以信任了,以前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生杀予夺,天威浩荡,而现在一场叛乱几乎击碎了他所有的威望,天下人都知道了他是一个连国都都守不住的昏聩老头,他只能选择出逃,等待时局变化,以求东山再起。

可是能逃去哪里呢?安禄山自河北起兵,北方是去不得了,只能往南,南边地势平坦,无天险可守,只能进入蜀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叛军攻陷潼关之后驻足不前,这是安禄山亲自授意,留给玄宗的出逃时间,玄宗连夜带着贵妃和一众皇室成员以及三百金吾卫逃离长安。

奔波了一天,疲惫不堪的大部队停在了马嵬驿,就地休息。

这一夜,玄宗支开贵妃,让金吾卫首领陈玄礼守在门口,不放任何人进来,房间之内,玄宗一夜不眠。

18岁,他见证了神龙政变,亲眼看见了失去权力的武则天是怎样的晚景凄凉。

25岁,他亲自带领禁军,发动唐隆政变,杀掉韦氏一族,赢得皇帝位子。

26岁,他杀死了扶自己上位的姑姑太平公主独理朝政,没有一丝犹豫。

50岁,当发现儿子觊觎皇位,他收起父亲的仁慈连杀三子,以儆效尤。

在皇权面前,任何的仁慈都是多余的。现在虽然名义上他仍然是三军之主,可是士兵之中已经有了危言。

安禄山起兵的旗号是清君侧,说玄宗已经被杨国忠和贵妃二人架空,大唐危在旦夕。

玄宗虽然带走了皇子皇孙,但是参与护卫的金吾卫家眷全在长安,和自己去蜀地等于是抛妻弃子,他们心里都有怨言。

玄宗的声望现在已经处于最低点,此去蜀地路途遥远,缺衣少食,要是士兵哗变怎么办?

玄宗长期以来不理朝政,留下年迈昏聩的形象,现在已是乱世,怎么才能找一个替罪羊,扭转自己的形象。

蜀地一直以来都是杨国忠的自留地,他虽然贵为宰相但是遥领剑南节度使,掌握蜀地兵马大权,要是进了蜀地杨国忠起兵谋反怎么办?

隋朝的杨广不就是被宇文化及骗到江东然后落得个白绫赐死的结局,前事可鉴,后世之师。

杨国忠是一定要死的,但是他李隆基要好好的利用一番,他在半夜把陈玄礼叫了进去,君臣密谋,一出大戏开演。

马嵬驿兵变

陈玄礼当天清晨没有给饿了一夜的金吾卫放饭,本就抛妻弃子,心有不甘,现在连肚子都吃不饱,士兵群情激愤。

安插在士兵中间的人很快把不满引到了宰相杨国忠的身上,三百金吾卫叫嚣着冲进了陈玄礼的大帐,让他主持正义。

陈玄礼痛斥杨国忠误国,奸佞小人,把持朝政,欺上瞒下,皇帝就是被这种人蒙骗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大家如今的状况都是他杨国忠一手造成的。只有杀了杨国忠让皇帝重新出来主持大局才能还一个朗朗乾坤。

陈玄礼还进一步分析利弊,不管怎么样他们这样都算是兵变,为皇帝所忌讳,只有在接下来的入蜀之路上为皇帝鞍前马后才能洗脱罪名。

士兵们一个个听完都觉得自己是站在了历史节点,重振李唐王朝的功臣,于是在陈玄礼的带领下,直接冲进了杨国忠的大营。

没有任何意外,听闻兵变有意骑马逃跑的杨国忠被士兵一刀砍死,史书记下了这个士兵的姓名,张小敬。杨国忠其亲属家眷也都死于乱军之中,诛杀了杨党的士兵们越发慷慨激昂,都觉得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事情,就当大家准备去皇帝的楼前请罪之时,乱军之中有心细之人发现了杨家之中,仍有遗漏。

作为杨国忠的妹妹,杨玉环此刻仍然安睡在皇帝身旁。

关乎大家以后的命运,此刻三百金吾卫脑子转得飞快,就算是自己为皇帝鞍前马后,可是怎么也比不过贵妃的枕边风,大家杀了杨玉环的哥哥这个仇要是被杨玉环记下,恐怕到了蜀地都是难逃一死。

本来打算请罪的金吾卫又拿起了兵器,要求陈玄礼向皇帝请旨杀了贵妃以绝后患。

陈玄礼是有些慌张的,他与皇帝的密谋之中兵变应该是杀了杨国忠之后就会慢慢缓和下来,那时候皇帝再出来特赦大家,安抚人心。

可是现在士兵们竟然要求杀掉皇帝枕边人,这可不在计划之中,不过陈玄礼还是相信自己跟了一辈子的李隆基,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于是他自信满满的走进了玄宗的房间。

玄宗拒绝了,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回绝。

陈玄礼包括玄宗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杨玉环对李隆基是这样重要。如此性命忧关的时刻,玄宗宁愿冒着士兵哗变的危险也要保住贵妃。

玄宗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可当玉环有了性命之忧,他又成了那个奋不顾身为她谱写霓裳羽衣曲的杨三郎。

大唐基因里的浪漫在他的皇帝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陈玄礼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肯离开,玄宗也没有赶他走,君臣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一身金甲的陈玄礼死活想不明白:

34岁的年龄差,玄宗60岁才遇见的杨玉环,早就过了为女色所重的年纪,怎么就会要美人不要江山呢?

沉默着的玄宗也不明白:

自己亲历了那么多场宫廷政变,血雨腥风之中锤炼出来的铁石心肠,怎么就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失效了呢?他和杨玉环早就是柏拉图式的相爱了,年过古稀更是对女色毫无兴趣,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把杨玉环推出去呢?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间里,士兵队伍里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军心开始乱了,士兵之中不时传来吵闹之声,渐渐开始有人吼了起来:

皇帝一定是不舍得他的爱妃,让我们其他人抛家弃子,他却连个妃子都舍不得!

皇帝早就不行了,连个女人都舍不得!

大唐的皇帝就这么优柔寡断吗!

。。。。。。

陈玄礼掌兵多年,他知道此刻兵心已经生变,玄宗必须早做决断,放弃贵妃,不然李唐王朝可能就要覆灭在此。

危急关头,陈玄礼拔出佩剑,以死相逼:

皇帝啊,你李家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李唐王朝要是毁在你手上,你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凌烟阁里的名将又该怎么看你,我陈玄礼自记事起就追随于你,五十年陪你一起走过来,你让我怎么能看着你被乱军杀死!!!!还不如我先离开!!!!

说罢就要引刀自刎,被玄宗一把拦下。

玄宗可以不在意门外三百士兵的生死,但是眼前的陈玄礼是他入蜀的保障,也是他唯一可以仰仗并且信赖的人,陈玄礼以死谏君触动了玄宗,他开始意识到了,根本不是自己心慈手软,从来只是对面的筹码不够。

对不起,只能放弃你

贵妃是一定要死的,从自己下令让哥舒翰放弃潼关天险,主动出击之后就注定了今天的悲剧。

但是难道让他亲眼看着贵妃死在乱军之中,衣衫不整,颜面尽失吗?他的内心和他皇帝的身份都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二十岁即皇帝位,到七十岁仓皇出逃,还在痛苦人生大半的岁月苦心经营的大唐盛世化为灰烬时,转眼之间,就连枕边之人的性命也不能保住了,身不由己的恐惧让他仿佛回到了武则天执政时期,身边的李唐贵族一个个被杀害,但那时的玄宗还有青春和用不完的时间,现在只剩下垂垂老矣。

整个马嵬驿都是玄宗在自导自演,安抚人心的阴谋,他计划了士兵的愤怒,杨国忠的死亡,却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会吞噬陪了自己十二年的杨玉环。

终究还是要走出那一步,他让宦官高力士把杨贵妃带过来。

贵妃几乎是被宫女和高力士搀扶过来的,外面的喊杀声早就吓破了她的胆子,她刚见了玄宗就开始哭,梨花带雨,她是真的怕了,在长安里有三郎给她撑腰,她知道自己怎么任性都没有问题,可如今三郎自身难保,她都不敢去想三郎会在士兵与她之间做怎样的选择。

杨玉环哭着哭着就坐了下去,抱着玄宗的腿,李隆基没有伸手去扶,他不敢直视杨玉环眼里的悲伤,把手放在杨玉环头上,玄宗看着窗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对不起,只能放弃你了。

腿被杨玉环抱的更紧了,玄宗下意识低下头,杨玉环仰着头直直的看着自己,眼泪早就花了她的妆,汹涌泪水的眼里有可怜,哀求,恐惧,更多的是愤怒。她就那样看着玄宗,不说话,却更让人心痛,七十岁的杨三郎几乎要被痛苦淹没了。

高力士也是跟了玄宗一辈子的太监,玄宗的心思他比谁都了解,再这样僵持下去杨三郎怕是很有可能冲冠一怒为红颜了,他给陈玄礼使了一个眼神,陈玄礼当即推门而出,站在台阶之上,对着下面三百金吾卫,说出了皇帝已决心赐死贵妃的消息。

屋内高力士亲自下手,拉开贵妃,杨玉环面对死亡早就失去了当年的优雅,她把玄宗的衣服当成了维系生命的纽带,先是抓,然后咬,被拉开之后还不忘拿脚踢,哀嚎也从开始的三郎变成了负心人,懦夫。

玄宗就在一旁,把头别过去没再回头看一眼,好几次提起声音又放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高力士举着白绫,让宫人驾着贵妃穿过士兵的队列,三百金吾卫看着她们一步步走进了树林。

半个时辰,玄宗就站在那里,石化了一般。

当门外传来士兵的欢呼声时,玄宗转身出了门外,站在台阶之上,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士兵,刚才还在欢呼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陈玄礼带头跪下,三百金吾卫齐刷刷的跪了下去,皇帝英明的口号直破云霄,穿透浓密的树林。

在他们喧嚣之际,有一阵风吹来,还挂在贵妃尸体上的白绫跟着这阵风又飞进了树林之中。

队伍很快就动身了,甚至来不及为杨玉环造一口棺木,草草用席子一裹,就埋了下去,士兵们也都像玄宗设计的那般,,死心塌地,再无二心,入蜀之路的尽头,在到达剑门之后,玄宗没有食言,护送他一路走来的金吾卫每一个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唉!

悔不该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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