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忽視的“我”

面對任何事物,我們都不可能處在旁觀者的角度,很多時候必須考慮自身的影響。

被忽視的觀察者

人類曾經認爲自身的地位很高:人類是神創造的,處在宇宙的中心。隨着日心說和進化論的廣泛接受,人類意識到自身不過是一顆普通星球上的普通生物。伽利略將實驗方法引入物理學之後,人們意識到亞里士多德那樣的主觀判斷是靠不住的,研究自然時應該儘量減少自己的主觀判斷,增加客觀依據。減少主觀判斷是正確的,但是被過度理解成“以旁觀者的角度”研究自然,忽視了自身的研究主體身份。這種忽視在一定歷史階段的確不重要,例如在經典力學等傳統科學中就沒有明確的觀察者。然而,在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等現代科學中,觀察者效應變得非常重要。

事實上,觀察任何對象都不可避免地影響對象本身,只是大多數影響可以忽略不計或者通過一些手段消除。近代以來,人們發現有些觀察造成的影響是根本性的,例如觀察量子現象時導致的疊加態消失,這時必須考慮觀察本身的影響。

自指的限制

自指是大多數悖論的根源,例如“這句話是假的”是因爲它矛盾地描述了自身。這方面不必贅述,我們考慮更一般的情形。

人類是宇宙的一部分,受到宇宙的影響,再去思考宇宙本身,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侷限性,就像人比較難發現自己的缺點一樣。根據人存原理,我們之所以在這裏觀察宇宙,是因爲如果宇宙不是這樣的我們就不會存在,更不會在這裏觀察宇宙。因此我們能夠觀察到什麼很大程度上是確定的。類似的例子有很多,例如:“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而勝利者不是歷史的旁觀者,必然對失敗者有意無意地醜化;所有反思人類文明的人都是受到人類文明的影響後再反思……

更奇特的是,我們在思考自指的限制時也受到了自指的限制。因爲我們都是受到各種影響之後再思考,看待自指的限制也不可能完全客觀。思考上一句話時也受到自指的限制,思考這一句話時也是,可以不斷地循環下去。

如果有些事物和我們創造它的過程是衝突的呢?例如有些事物只能自然產生,外部的干預沒有用甚至有害。如果宇宙不自然產生這些事物,我們做什麼也無法創造它們。王羲之在醉酒狀態下即興寫下《蘭亭集序》,第二天醒來後想再寫一幅就再也寫不到那麼好了,即使之後再喝酒去寫也做不到,因爲之後或多或少帶上了“刻意”的念頭,而極好的作品只能自然產生。就像我們告訴自己不要去想某個事物,反而使它揮之不去,因爲不去想只能自然發生,刻意不去想會適得其反。又像我們無法想到兩種完全不同的事物,因爲想到了就表明兩者都能夠被人類想到,至少這一點是相同的。

如何看待自指的限制

我們需要承認,真正的客觀是不存在的,我們面對的任何事物都會和我們有一定關聯。問題是我們需要真正的客觀嗎?雖然不客觀意味着對事物的認識不夠準確,但是在一定階段這樣反而更加有利,因爲人類處在特定時期,所做的事也是特定的,沒有必要完全客觀地理解一些事,理解了反而會陷入無謂的困惑。在一定階段,偏差是宇宙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錯誤也是有意義的。雖然如此,未來還是需要更加客觀,因爲很多錯誤過了特定階段之後意義就不大了,它們會成爲限制。雖然自指導致的錯誤在理論上無法徹底消除,但是可以不斷減少。

至於只能自然產生的事物,可以說這種事物是不存在的。宇宙中沒有什麼是孤立的,正如帕斯卡(Blaise Pascal)所言:大海會因爲一塊石頭而起變化。不存在完全自然產生的事物,或多或少都受到我們刻意控制的影響。一些事物難以刻意控制產生只是因爲我們刻意控制的水平還不夠,不代表不能做到。當我們對生理學研究得非常透徹,可以完全還原王羲之寫《蘭亭集序》的狀態時,那麼刻意產生一幅也不是不可能,何況我們還有更多其他手段。

換一個角度來看,自指又何嘗不是一種優勢。我們和其他事物都是宇宙的一部分,是“同根同源”的,因此能夠比較容易地理解其他事物。就像由人類組建的政府易於管理人類一樣,因爲管理政府的也是人類,能夠比較容易地理解人類。如果我們能夠充分發揮這種自指,那麼將能夠更好地理解其他事物。

“我”的更多體現

馬太效應

世界上廣泛存在着“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現象。每個主體未來的強弱和現在的強弱是相關的,未來的“我”是怎樣的是由現在的“我”決定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例如某人因爲學習好所以進入好大學,好大學又進一步使他學習好。

目前各大網站的推薦算法存在爭議,反對者認爲這會形成“過濾氣泡(filter bubble)”,即推薦算法推薦的都是每個人感興趣的內容,因爲點擊得多又會被推薦更多相似的內容,久而久之,每個人接觸到的世界就會變得非常狹小,就像在一個氣泡中一樣。

不可避免的改變

1900年,英國物理學家湯姆生(William Thomson,即開爾文勳爵)在英國皇家學會發表演講時說:“物理大廈已經落成,所剩的只是一些修飾工作。”然而很快他的斷言就被量子力學的誕生打破。

人類總是希望構建一個完善的體系,之後雖然需要改變,但是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最好只需要做修修補補的工作。然而,新發現總是連整個體系都要打破,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意味着底線,是最根本的基礎,例如任何一個國家本土遭到襲擊和海外領地遭到襲擊是非常不同的。在一定程度上說,“我”就是一個不希望被打破的體系。同樣的,“我”仍然可能被打破,這非常使人不安,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樣能夠產生歷史進步的動力。就像陳勝、吳廣正是在“我”面臨死亡威脅時,不可能保持舊體系(過正常生活)時,才揭竿而起。

跳出循環的關鍵

很多時候我們會陷入某種情境中,例如面對埃舍爾(Maurits Escher)的畫《手畫手》(如上圖),如果我們陷入其中,思考到底是哪隻手在畫另一隻手,會陷入無限的循環。但是我們會很快醒悟過來:這只是一幅畫而已,兩隻手都是畫家畫的。電腦容易死機而人腦幾乎不會,在於人腦有這種主動跳出循環的能力。人腦不會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某個過程中,始終保持着一定的清醒。這其實是“我”的體現,那就是一切都不會超過“我”的重要性。“我”會投入到某個過程中,甚至廢寢忘食,但是“我”不會忘記“我”纔是最重要的,如果會影響“我”的生存(比如陷入無限循環),那麼“我”會主動結束它。

總結

世界上的一切都和我們有一定關係,我們不可能處在旁觀者的角度,“我”是非常重要的,既會造成限制又是一種優勢。值得指出的是,我們不能過於強調“我”,不能陷入唯我論(世界爲我而存在)或生物中心主義(生命不是宇宙偶然的產物,而是宇宙的主人)。

長期以來,“我”事實上被忽視了,直到近代科學發現了觀察者效應,“我”才逐漸得到重視。宇宙或許不希望智慧生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將智慧生命的命運和它的命運綁定在一起,同呼吸、共命運,這或許是“我”出現的關鍵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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