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曾消逝

          侄女从四川回来看爷爷奶奶,闲聊之中,我问她:“爷爷的新房子怎么样?”她说:“挺好的。”但又慢悠悠地说:“我还是很很想念爷爷的老房子。那个院子很大,养着一条温驯的狗,爷爷种了很多菜,两棵柿子树一棵桃树……”她说的是她爷爷奶奶进住新小区前的那个破旧的大院子。但当我告诉她那所院子已经拆掉,现在是一所新学校时,她沉默了,不再说话。我知道,那所院子里有她快乐的记忆,她的欢喜,有爷爷奶奶给她做的家乡美食,有亲人们的欢声笑语。我安慰她说“其实,那个院子没有消失,因为没有忘记就没有就没有消逝。果树依然生长在你的记忆里,亲情和欢笑也依然悦动你的心。”

        我觉得我的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住过的房子,早在多年前被拆掉,但它一直在我心里,和那所老房子有关的生活一直存活于我的记忆里,因此它从未消失。起初老房子只是职工家属院排房的一间,六七十年代建造的最普通的过砖瓦房,青砖红瓦,带屋脊,有20多平方米,对于6口人来说拥挤而狭小,墙面是白沙灰粉的,常有灰渣落下,我们只好在紧挨床的墙上贴报纸,但还是免不了有小颗粒渣子落床上,每天睡觉前总要先拍打床单,拂去床上的渣子。房子面积有限,墙上就成了利用的空间,像草帽,杆儿秤书包等只好挂在墙上,但有一块地方不会挂东西,那就是我们家的荣誉墙。靠近门边儿,有一块一两米宽的墙上,张贴着我们姐弟几个上学以来获得的奖状,绝大多数是我的,我从小学到初中毕业7年间,每学期都会带回家一两张奖状,包括学习、体育、劳动等方面,每次都是爸妈亲手把奖状贴在墙上。那片墙是我们这个简朴家庭最引人注目的装饰,每逢邻居或亲戚上门他们的目光就会停留在那些大小不一的奖状上,发出真心的赞扬。父母快乐的脸上似乎也光亮了许多。学习好能让自己快乐,又能为父母争光,我的学习动机简单,我也一年又一年单纯地学习,单纯的快乐着。

      屋里的家具,简单而简朴,大床是用两张单人床拼凑而成,对角方向是一张小木床。衣柜是后来不同时间打制的,其中一个原木色,没有上漆;一张三屉桌,油漆斑驳,放置茶瓶茶缸之类的物品,一张小方木桌,既是饭桌也是我们的学习桌。简朴的家,简单的生活,却温暖温馨,有我金子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和记忆。寒冬的夜晚,昏黄的灯泡下,母亲坐在床上,或缝衣服或纳鞋底儿或做鞋子,里侧墙上高处悬挂的一竹竿的鞋子是她的劳动“成果”。父亲则在我们做完作业以后,一声“我们拣苹果吃吧。”我们雀跃,他指挥我们登上顶棚挑拣苹果,好几筐苹果放在木架搭起的顶棚上,满屋都是果香,黄的红的苹果,洗干净了,放入铝锅里,在煤火炉上煮,过一会儿铝锅里蒸汽腾起来,甜香的果味儿弥漫了整个屋子。连苹果带汤水,一人一碗,既暖手又暖胃,是又营养又美味的夜宵啦。有时我们姐弟几个会在火炉上烤红薯,烤花生烤玉米花,玩比吃的乐趣多,房间里自然又是粮食焦香的味道,是那个物质缺乏时代最诱人最甜美的味道!那味道会伴随着我,直到我的记忆消失,我在这个世界上消亡。

      冬寒夜长,有时家人围着火炉旁剥棉花桃。那是父母从晒干的棉花棵拽下来未开花的棉桃,在太阳下晒裂了口,露出一缝一缝的白,剥出里边的棉花瓣,扯开,再晾晒。计划经济时代,布棉供应远远不够用,父母积攒一个一个的棉桃,剥出棉花瓣轧出棉籽,弹成棉絮,给我们做棉衣棉鞋被褥,一家人得以能够温暖地度过那些严寒的冬季!

        那间老屋子的西墙上,曾经贴过一张日历,画面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兵的半身照,当年我非常喜欢那个照片,觉得女兵神采奕奕,特别吸引我,以至于让我做起了军人梦,想象自己穿上军装行进在队伍中,和照片上的女兵一样英气一样靓丽。但那个尚且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我家成分高,我也只能做做当兵梦而已。当时我们分场里有个女孩,她的哥哥在部队服役,她经常穿着小翻领女式军便装,直吸引我的眼睛。我觉得她特神气,是我们那里最漂亮的女孩。后来我的叔叔不知从哪儿给我弄来一套男式军便装,除了清洗之外的时间,我天天不离身。那张女兵照挂历在老墙上贴了几年我记不清楚了,但那种美好已经永恒于我的心中了。

      1983年,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兴高采烈的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母亲不识字,但她很仔细的看录取通知书,突然,她背过脸去,掩面抽泣起来。我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好一阵子,妈妈拉着我的手,把通知书放我手上:“闺女,你可给妈长脸了!”在随后的日子里,母亲找出家里不舍得用的棉花要给我套了一床新被子。在我们家门前的那棵桐树下,我帮母亲抻被面儿铺棉花,母亲拿边儿行(hang)线,我打下手帮忙穿针扯线。母亲边行被子边说话,说她小时候读书的渴望,没有机会读书的遗憾,又说起她烧掉我的毛衣针的原因,我说我知道妈妈的心愿,妈妈是为了我专心学习是要我专心学习。虽在树荫下,但毕竟是夏季,母亲的额头不断有汗渗出,我拿来毛巾给母亲擦汗,给母亲扇扇子,母亲满意地笑了。每每想起那个夏天,我依然能感觉到温热的风,听得到激情高调的蝉鸣。

        我大学毕业后我到了就到了离家160多公里的城市工作,一年也就假期回家住上几天。结婚前的晚上,我躺在小时候睡过的那张单人床上,和父母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父母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我不断点头应允。第二天一早,我对着门边儿老墙上的镜子整理了头发,涂了口红(我平时不化妆)衣服上别上了有“新娘”两个字的大红绢花,猛然,留恋之情油然而生,我就要离开这个我生活了20多年的家,离开百般爱护我的父母亲,离开我的弟弟们,进入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开启我不同以往的新生活,之前的憧憬喜悦被忐忑不安替代,甚至有点惶恐起来。我不禁鼻子发酸,眼睛湿润,泪水扑簌簌留下来。那种感伤与喜悦交织的心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50多年间,我从老屋走出,进了大学,到了城市,走过弯曲的路,遇过迷蒙的雾,有意无意淡忘了一些事,但老房子那些朴素的细节,充满温情的画面,都悉数在我记忆的宝盒里,只要我存于世间记忆尚在,那些情节画面依然是鲜活的,有温度的,依然会温暖我的心。记住的东西不会消失,留存于心的温暖依旧温度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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