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風行俠影錄(57) 一以貫之·中

長夜過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一人快步進來,林甫煌擡頭一瞧,是陸飛羽。他朝林甫煌看了一眼,又看着述律燕,道:“怎麼連郡主抓了?”

林甫煌道:“你也來了?”

陸飛羽道:“我來了,有什麼好,子霄也回來了,明日便要行刑了……”

林甫煌道:“該來的總是要來,你不恨我嗎?”

陸飛羽搖搖頭:“我有時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好好的生命,如此輕易就放棄,子云是,你也是,還有,郡主你!有時我真不懂你們,唉,罷了,公審令下,絕無例外,我來,是問你還有什麼遺願嗎?”

“多謝你!”林甫煌搖搖頭,又忽然擡頭道:“你能替我取一張琴和一隻簫來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興致。” 陸飛羽皺了皺眉,但還是點點頭轉身出門而去,一會兒便抱了琴和簫來,隔着柵欄遞給林甫煌。

林甫煌一看乃是落霞琴,記得當初道靈勸他學簫時曾言:“山水寥寥,有朝一日,泛舟而下,你握鳳管之簫,我撫落霞之琴 ,不亦快哉 。 ”如今佳人不再,只餘空琴啞簫,是天意嗎?還是道靈的接引?“哈……哈”他撫着琴不由悽苦笑了兩聲,陸飛羽本欲多待片刻,無奈飛揚來找他,帶他離開了。

兩人走遠,林甫煌發了片刻呆,纔回過神來,他盤腿正襟盤坐,將琴擱在雙腿上,細細調息,似在回憶,又似什麼也沒想。良久,他雙眼一動,似睜未睜之際,雙手緩緩而動,甫一揮手,琴聲如萬壑松濤,浩蕩而來,再落掌,又如清泉出深山,綿然不絕。琴音初時激昂,雙掌翻弄間,琴音漸趨和暢,如春風拂面,又如霞光晚照,別有一股清和悠韻;忽聞鏗然一響,一時寂然無聲,良久再落指,琴音卻輕若懸絲,一聲聲,一思思,如清風拂岡,又如露檐滴雨,音聲似斷而琴境愈清,心底千思萬緒,無端湧起;又聞彈指一響,琴音轉而高亢,如萬馬奔騰,又似龍吟虎嘯,激昂琴音中,恰如萬里乘雲遨遊,倏忽間千山已過;乍然琴音收聲,如霞光迸散,終歸於無。

音有盡而意無窮,良久,述律燕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把簫給我。”

“等我走後你再吹。”

“給我!”

林甫煌隔着鐵柵欄將簫遞向她,述律燕接過簫,試了試音,幽暗室內,只見她雙脣輕閉,吹得極輕極緩,簫聲幽咽,竟隱隱與方纔琴音相和,吹到低處時,絲絲絃音,縹緲如輕煙繚繞,旖旎似夜風低迴,蘭香輕吐間,幾多幽思緩付簫中,簫音若有還無,勾人心絃,聞之別有一番離愁別恨。

林甫煌不禁垂淚,這首“靈山鳳鳴”是謝道靈的最愛,是她爲了和滄海龍吟而作,那時兩人每於閒坐之時,道靈未嘗不彈這首曲子。林甫煌暗自記了不下幾十回,但謝道靈每次彈得都有細微不同,總是學不會,沒想到在臨死一刻,竟然無故彈奏出來。更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契丹小姑娘,第一次聽,就能用簫聲演繹出來。如今芳魂已遠,自己孤身一人,奔赴刑場,世情變化,何其太快。

簫聲漸停,述律燕早已淚溼衣襟,昏黃光景中,但見述律燕神情頹喪,歪坐在地上,雙眼空洞,任由淚水潸潸而下。

林甫煌定了定心神,猜她是因爲將要赴死,心中害怕,道:“你別怕,儒門不會殺你的。”

述律燕轉過頭,看了看他,道:“你恨我吧!”

林甫煌觀她傷痛欲絕,多半是思念子云,不禁又想起道靈,搖搖頭道:“其實,這樣也好。”兩人對視一眼,相對無言,夜色漸濃,述律燕不禁吹起當日那首曲子,林甫煌想出聲阻止,轉念一想,便算了。過了不多時,隱隱聽到外邊有淺淺的腳步聲響,那腳步聲佇立在牢門外,一動不動,直到簫曲罷了,才輕輕走遠了。

第二日午時過後,林甫煌果然被押着出去,述律燕也被帶出去,卻是由陸飛羽帶領。儒舍後院乃是一大片的曠野,是衆儒生平時習練射藝的場所。林甫煌被帶到靶心處,用繩索綁好了,靶場之上早已站滿了人,六部公審難得執行的死刑,衆儒生都不禁想要看看。

時辰將到,六部執令就位,魏執輔、董章甫、沈約及陸傳詩等人一一落座,但見從臺上遠遠走下一個少年公子,左手拿長弓,右手從箭袋中抽出一隻箭,一步一步穩穩走到行刑位置。林甫煌凝神一看,來人面如冠玉,眉心一點硃砂痣,容貌依稀與陳子云有幾分相像,只是毫無表情,多半便是陳子霄了。不待多想,但見他彎弓搭箭,一雙清冷眼神,緊鎖林甫煌。

忽然,他放下手中長弓,道:“飛羽,替他鬆綁。”

陸飛羽看了一眼臺上,只見魏執輔緩緩點頭,奔下去給他解開繩索,又聽陳子霄道:“我只出一箭,你若逃得過,是你的本事。”

林甫煌看他氣態凜然,神態之間與陳子云頗有幾分相似,微微一笑,想:“如此死法,果真報應不爽。”往前更走了幾步,離開靶子一丈有餘,站直身子,看着陳子霄。

陳子霄再度張弓搭箭,林甫煌望着箭頭,只覺彷若夢境,竟一動也不動,緩緩閉上眼睛待死。場中衆人盡皆屏息以待,風無聲,人也無聲,過了好久,只聽一人忽然道:“箭呢?”

衆人這才細看,只見陳子霄手中的箭已經不在,赫然插在林甫煌身後的靶子上。衆人都揉揉眼睛,難道是自己眨眼了嗎?箭是何時飛過去的?就連五位執令也是面面相覷,但見陳中泰老淚縱橫,道:“一以貫之,子云啊……”徐寅生道:“子霄何必箭下留情。”

一時儒生叫叫嚷嚷,爭着問:“箭是如何過去的?”又道:“這箭不算!”“這分明是誰耍的把戲。”原來衆人都沒有看到他如何射出此箭,別說衆人,就連陳子霄都覺得不解,他分明一動未動,爲何這箭會射到他身後的靶子上?程玄鑑緩緩說道:“一以貫之,忠恕而已。”

陳子霄緩緩放下手中長弓,道:“你走吧。”

話音未落,只見陸飛揚驀地飛下看臺,劈空一掌,奪過陳子霄手中長弓,抽箭就射,林甫煌聽得人聲嘈雜,剛睜開眼睛,只見利箭橫空,正朝自己眉心飛來,心想:“此箭是避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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