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以貫之（下）
忽聽一陣風聲呼嘯，林甫煌定睛一看，面前已經多了一人，急喊道：“前……”卻見來人已伸指捏住飛箭，回頭衝他微微一笑，此人長髮白鬚，正是當日那名老乞丐。
“輩小心……”林甫煌這才喊完，自覺羞愧，低頭不言，老者昂首跨上幾步，將箭往旁邊桌子上一放，朝着臺上道：“出爾反爾，你們要幹什麼？”
魏無闕看清來者，慌忙下臺行禮道：“參見元師叔。”原來此人竟是一直遊走民間、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節諭使元承善。算起資歷，他乃是當今太宰的師兄，只是他性情閒散，喜歡民間生活，是以喬裝改扮，專在民間考評有風節之人，薦入長風山進修。他數十年如一日，爲長風山帶來不少英才，如司馬季秋、樂君辭等諸多人，都是他引薦入門。時間長了，在儒門頗有威望，本來他早已卸下節諭使之職位，無奈儒生一致要求讓他繼續擔任。
但見他雖一身破衫長袍，但凜然一站，自有一股浩然正氣，年輕一輩弟子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此刻聽魏執輔叫他師叔，這才明白，一齊躬身道：“參見諭使。”英兒見了老乞丐，忽然從臺上竄出，奔向他。
元承善摸摸她的頭，害羞一笑，道：“不用，不用，你們啊，刑罰已過，他活下來了，怎麼？還要補上一箭，儒門射藝，當真這般不堪了嗎？”
陸飛揚哼了一聲，道：“是我擅作主張，我自己去便是。”將弓箭恭恭正正放在一旁案几之上，自己揹着雙手，徑往後院囚牢走去了。魏無闕道：“師伯教訓的是，是弟子訓導不嚴。”
陳子霄冷冷道：“林甫煌，今日公事已了，但你我之間，還有私仇未了，望你做好準備，告辭！”
魏無闕又道：“師伯，儒門公審既下，就算他死罪可免，但自此以後，再也不能是儒門之人，此事，還望師伯諒解。”元承善豈是不明大理之人，更何況這麼一鬧，林甫煌即便留在儒門，也難再有建樹，索性讓他自己去闖蕩一番，當下點點頭，退在一旁。
魏無闕朗聲道：“林甫煌，你上前面來。”
衆目注視之下，只見林甫煌緩緩向前，跪倒在地，魏無闕一字一句，朗聲道：“林甫煌是你學籍名字，如今六部見證，逐你出儒門，終你一生，不得再入學籍，不得入長風山進修，更不得以此姓名行事，若有違背，天下儒生可共誅之，天下儒舍，可即刻除此名姓。”
魏無闕說完，又朝向林甫煌緩緩道：“你本名朱友麟，既是梁王世子，在其位，當有許多事可做，望你以後，好自爲之，三個月之內，若你風評不佳，儒門仍會出面清理門戶，你起來吧。”
林甫煌慢慢站起身來，早已淚流滿面，入長風山進修乃是六部儒生一生追求，如今自己不僅入不了長風山，便連儒生的身份也失去了，此後茫茫天地之間，再無自己歸屬。英兒見他傷心，過來拽他衣角，林甫煌輕輕撫着她瘦弱的肩膀，道：“站遠一點兒。”說着跨上一步，雙手反執，露出身前大穴。
魏無闕道聲好，翻掌擊向他氣海，當日一掌未盡全功，如今這掌便一併補上。林甫煌體內真氣翻騰，兀自抵抗，魏無闕暗暗心驚，幾日不見，何以他內力精進如斯？林甫煌察覺體內異狀，不願抵抗，按照魏無闕掌力引導，一步步疏散自己周身氣勁，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魏無闕額頭冒汗，終於收掌，道：“完成了。”往周圍一看，早已圍了許多人。
林甫煌嘴角一動，真氣空虛，連月奔波，幾多苦楚，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挽不回，就連道靈也……林甫煌欲哭無淚，心血一湧，再也支撐不住，頹然跪倒在地。英兒見他臉色煞白，用小小身軀擋在他身前，道：“壞……英……”只是聲音嘶啞，旁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沈約從臺上走下來，伸手要扶他，林甫煌搖搖頭，道：“師兄，道靈是在哪裏墜河的？”沈約深吸一口氣，道：“依照傳回的訊息來看，師妹是在瀛洲的滹沱河墜亡的……但具體是哪裏，我卻也不清楚。”
“瀛洲……瀛洲，若是我早去瀛洲就好了……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你。”
“人死不能復生，師弟你隨我回去吧。”
“師兄，我求你一件事，帶英兒回去。”說着雙手將英兒向沈約推了推。
“不……英……不！”英兒好似聽懂他說什麼，抱着他的手臂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林甫煌雙手握着她的肩膀，道：“我要到瀛洲去找一個人，你去吧，聽話。”
英兒一面流淚，一面搖頭，就是不肯放手。
林甫煌莫名心煩，道：“你走啊！我說話你聽不懂嗎？走啊……”他自帶上英兒以來，對她呵護備至，哪裏對她發過火，話一出口，自己先流淚了。
卻見英兒用小手擦擦林甫煌的眼淚，道：“哥……英……聽話……”她費盡氣力，憋得小臉通紅，終於說出這幾個字。
“嗯！好，英兒！”
一旁沈約要去拉她手臂，不料英兒胳膊太細，這一拉，只拉起她半截袖子，露出左腕之上的火焰聖記。人羣中述律燕忽然一聲驚呼，忽然上前兩步，跪倒在地，雙手捧着英兒的左手，顫聲道：“你，你是……”
一句話未完，猛覺手上一痛，原來英兒狠狠咬了她一口，又使勁一推述律燕，英兒年幼瘦弱，這一推本來勁道極小，但述律燕情急之下，本來重心不穩，被她一推，竟然一跤跌坐在地上，述律燕怔怔望着她，但見英兒一雙明眸含淚狠狠盯着她，述律燕只覺心亂如麻，半天竟不記得爬身起來。
“快走吧！”
英兒忽然跪在地上，抱着林甫煌的胳膊，放聲大哭起來，她嗓子嘶啞，越哭越大聲，稚子童心，喑啞嘶鳴，聽在衆人心中，只覺得無比心酸。有人便想：“如此重情之人，果真便是殺友求榮的惡徒嗎？我們是不是真的錯怪他了？”
林甫煌再也忍不住，將她拉近一步，用手擦去她臉上淚珠，柔聲道：“哥哥知道，英兒，英兒最懂事了，回去以後，好好唸書……那裏是哥哥長大的地方，他們會對你真好，聽哥哥的話好嗎？等哥哥回去以後，你要會寫哥哥的名字，知道嗎？”
英兒努力點點頭，道：“哥……林……”她念出這個音，嗓子又開始疼，卻是一面哭一面笑，似在說：“哥哥你看，我會念你的名字了。”
林甫煌抱着她，想到以後這個名字再也不能用，自己從今以後只能是朱友麟，不禁心中大慟，噙着淚，半天，只“嗯”了一聲。
英兒哭過一陣，紅着眼望着他，用牙咬着下脣，垂頭訕訕走到沈約身邊。林甫煌五味雜陳，也不知自己這番爲她好，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她如此信任、親近自己，卻被自己推開，對她來說，真的好嗎？她真正想要的，是自己的陪伴，還是安穩的生活呢？可是自己現在失去武功，自顧不暇，又要如何保護她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