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五段三號反派的臨終遺言


諸君敬啓:

如您所知,我是三號反派。作爲一箇中上等反派,我一般在主角人生的三分之一部分華麗麗出場,開始任務繁重的仇恨擔當。然後又在三分之二的部分被主角幹掉,燃燒自我,幫助人家階躍。

這是個悲劇。

辛辛苦苦幾十年,喫得苦、霸得蠻、耐得煩,----最後只落得個爲他人做嫁衣:祕籍被小王八蛋搶了,美女被小王八蛋拐了,組織被小王八蛋收編了。自己也被小王八蛋殺了。盡職盡守地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幫助小王八蛋階了躍,突了破。也不收費。還要被他幹掉。人家幹掉我後,還要揣着我的祕籍,摟着我的美女,帶着我養的叛徒,對着我孤獨的屍體發豪言壯語:我命由我不由天!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

媽的,我的人生也是被強行設置的,好麼?

鬼才願意當一個反派三號。如果有選擇,我寧願做一個十八線小反派,欺個男、霸個女、殺殺人、喝喝酒,就算一開始就被人砍頭祭旗,短暫絢麗的人生也能像流星一樣,發出剎那間的光輝。

但三號反派就累了。爲了不讓小王八蛋們顯得太LOW,我只能恪盡職守做一個好對手。不貪財、不好色,勤學苦練,兢兢業業。上有終極boss掣肘,下有低等反派挑釁,左支右絀,苦不堪言。小王八蛋們頭頂主角光環,100次也殺不死。只有一次就被他們幹掉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有志氣,沒運氣,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只爲有一天能被小王八蛋殺死後裝逼。

從開始就能看到結局,人生之悲莫過如此。諸君戒之!

身爲作爲一個三號反派,真是一種悲劇。

我曾經反覆的思索的這種悲劇之源。經歷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苦苦探求,最後被終於被我找到了其中一個。

對,沒錯。原生家庭。

事實上,作爲一個必須卻又無關緊要的人,三號反派根本就沒有原生家庭。反正不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的中小創業者,就是大反派的狗腿子,一打工的。---論原生家庭,大反派就不比了,只要創業成功,都是自我奮鬥的結果。咋說咋又---只比比我的同事們,這個叔叔是白駝莊主;那個老爹是暗黑天王。因爲原生家庭好,成了反二代,人生都比我好很多:辛苦的比我活的長,命短的比我過的爽。只有我過的又辛苦又不得善終,還得不斷和小王八蛋們糾纏廝殺。

這是我們反派圈,正派圈也是如此。就是剛乾掉我的這個小王八蛋來說,他有什麼本事?就是些王二狗、張三毛的角色。但架不住人家原生家庭好。他的老爹老孃在鄉下務農,和鄉野村夫們搞搞低層次社交,倒也平靜安逸。有一天正在喫着火鍋唱着歌,突然就被一羣絕世高手給打了。二狗回家時,已經爲時已晚。老頭兒腦門發綠,當場斃命。老太太奄奄一息,氣若游絲的爆出如下驚天祕密:我兒,其實你的名字不叫二狗,你真正的名字叫主角!……角兒……旁邊那綠頭髮老頭也不是你的原生爹,你的原生爹叫大英雄!”

“你爹其實是帶頭大哥!”
“你爹是龍。”
“你爹是神仙……”

反正不管是什麼物種,小王八蛋們立即就會神光附體獸血沸騰,從王二狗變王主角,王傲天、王逆天、王捅破天。就要和老天爺過不去,要和我過不去。

這幫貨之所以能奪我的寶、搶我的妞、挖我的牆角,全賴於此。我都習慣了。

所以那天,一個小王八蛋發完“莫欺少年窮”的豪言壯言,傲然而去的時候,我躺在地上,只是冷笑一聲:你神氣什麼!流水的龍傲天,鐵打的三號反派!你們哪個裝逼時能離開我!你可以殺死我,但你永遠不能消滅我……瓜皮,爺忙得很……”

於是牢騷還沒發完,就接到新任務:又一個龍傲天橫空出世:父母已被殺、身世已暴露、光環已加持、金手指已就位,但突破受阻,我要馬上覆活,相愛相殺,去當炮灰了。

真悲哀啊,也真累。


於是我又一次踏上了不歸路。

按照慣例,我要去參加一個大會,出場秀。我參加過很多這樣莫名其妙的聚會,像比武招親啦、金盆洗手了、十年之約了、選TM幫主了之類的。不管什麼名目的會,反正沒有成功召開、勝利閉幕的。開頭不管多和諧,最後都是打起來。

司空見慣,我也懶得記這些名目,統稱爲“三分之一小高潮牛鬼蛇神集中亮相大聚會”。

根據我的經驗,這種聚會,正反兩派與會的代表一般會有:
正方:
主角:不用說了。大家千里奔襲舟車勞頓,都是爲了給這王八蛋配戲。
主角好基友二號:襯托主角。正面反面得都有。也有黑化的,那就是二號反派了。
主角好基友三號:主角幫手。未來日子裏被我幹掉的對象。
主角馬子一號:負責一見鍾情。
主角馬子二號:負責仰慕。
主角精神導師:負責保衛,避免主角夭折。
主角啓蒙導師:負責掛。拉仇恨。

另有張三李四王五等等喫瓜羣衆,不拔份,也不死,一起亮個像,日後需要,隨時出境,湊個人場、當個背景板、捧個哏。省的介紹。


反方:
我。然後其餘的都是垃圾。
這不是我狂,區區“三分之一小高潮牛鬼蛇神集中亮相大聚會”而已,我堂堂三號大反派,規格已經足夠。

至於我們二老闆、大老闆,參加都是華山論劍、 終極一戰、 地球保衛戰之類的“全書完終極大高潮"。

主角在菜鳥階段,級別不夠。這是外交對等原則。

作爲一個專業的三號反派,我總是準時的出席這些會,從不抱怨。

我不會說:開會,又是開會!請假~
也不會說:我在塞北出差,他們的會場在江南,我趕不過去……”
也不會質疑:“日更六千先生,我本來在東海小島上混,爲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去峨眉或雲貴去湊熱鬧?氣候不適應,另外飯菜也很辣……”

我總是克服種種不科學,及時恰巧地出現在會場。因爲我知道,一個以打架鬥毆爲終極目標的會,缺少反派三號,是絕對無法成功召開、勝利閉幕的。

一肩擔盡古今仇,平地波瀾起是非。
因爲深知任重道遠,所以不敢自比艱辛。


出場-陪跑-被幹死。我對這種西西弗斯式的命運坦然接受。

如果說有一點美中不足的話,那就是人心不古世道澆漓,現在反派三號的地位越來越不重要了。

以前光景好的時候,我是四絕之外的第五魔,我是西北雪域的怪客,我是東海嗜血的老道,我是南疆擅蠱的毒梟。形象千變萬化,很有挑戰性。有時候運氣好,還能當個野心家僞君子,心理戲細膩而有層次。

另外我的手段也是豐富多彩,有時候我一爪把別人腦袋上抓五個窟窿,有時候我一掌把人打的骨質增生,有時候我指甲縫裏彈出點元素週期表,就能把人毒殺於無形。不管是物理攻擊還是化學攻擊,他們的名字都很好聽,什麼腐骨掌、化骨掌、七煞掌、修羅寒陰掌,一個個都美的面目猙獰。如果再會一點陰陽雙修,那就嘿嘿……

雖然三號反派這份工作待遇不好,但因爲它的挑戰性,我一直在堅持着。但是近些年來,我漸漸的發現,它變得越來越索然無味了。

自從日更六千派興起以後,三號反派的地位是每況愈下。百變的造型沒有了、充滿邪惡之美的手法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統一的服裝、數字化的力量,如同工業化流水下線的產品,被打上了一個三號的條碼。

·~

掃碼。

天階五段人物。比六七八九段弱,比地玄黃強。

恩,產品定位:三號反派。

出廠吧。


我現在就帶着【天界五段三號反派】的標籤,出現在“三分之一小高潮”聚會上。

人家給了我一套疑似淘寶風的金色披風,胸口印了五顆小星星。金色代表天階,五星代表五段。他們稱讚這形象的原話是:一個三號反派的形象呼之欲出。

欲出不欲出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讓我很不舒服。披風如同囚服,星星像臉上的刺字,雖然包裹的嚴嚴實實,但卻像赤身裸體一樣。另外,還給我配了一個灰色的大斗篷,帶着像頭頂臥了一隻大老鼠。

我就這樣赤裸裸的頂着一隻大老鼠,出現在聚會上。心情糟糕透了。一腔失意無處可出,所以便格外惡毒。

於是我看到小王八蛋主角出現的時候,立刻在心裏詛咒道:"別拉風,你的好基友二號在未來會衝你背後捅刀子!”
看到好基友二號時,便開始幸災樂禍:“傻逼,你的妞馬上要移情別戀,還在那兒高談闊論!”
看到好基友三號,我心裏開始冷笑:“等死吧,很快你要被我宰了!”

當我看到張三李四王五等喫瓜羣衆時,更是氣打不出一處來:“你們這些羣演炮灰,別表現了!沒出境機會了,不比從前,我們很快就要換地圖了,你們很快就要被忘記了!

別懷疑。作爲一個老資格反派,我當然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別嫌棄我劇透。世道不同了,層層揭開的反派三號已經不存在了,步步黑化的反派三號已經不存在了,徐徐展開的反派三號已經不存在了。

還徐徐展開個毛啊。

那傻逼一樣的披風、斗篷;邪惡的黑色星星,誰他媽不知道我是反派三號啊?

百無聊賴。我想辭職。
我想明天就把好基友三號幹掉。也別搞什麼草蛇伏線,灰延千里。
累。


我想盡快把主角的好基友三號幹掉,然後我就可以很快被人幹掉,退出這無聊的遊戲。
第二天,我的計劃僅僅實現了後一半。
證據是,我的刀還沒有落到好基友三號的脖子上,背後就被人戳了一個大窟窿。

這個背後捅刀的小人,是反派的一個與會代表。我認得他,反派四號。

“叛徒,是誰指示你這麼幹的?”
“是作者讓我這麼幹的”,他面無表情的擦了擦手的血,接着說道:“他嫌棄情節推進的太慢了……”
“可是,可是這不符合劇情……,反派三號比四號的命還短……”

四號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擡起手,翻開了袖口,那兒赫然繡着小小的“四”字。
----在我的袖口同樣位置,也繡着一個同樣的“三”。

我突然明白了這些數字的意義,明白了這次的三號反派意味着什麼。
不是Number third,而是Number three。

不管是三或者四。這些數字沒有任何不同的含義,不存在一個比一個更高級。我們就像是一級又一級的臺階,或者一字排開的沙袋,供小王八蛋們或打,或踩。

我曾經說過反派三號不死,現在發現我錯了。當他被打上“五” “三”這樣的符號,成爲數字化的一員時,他已經死了。

他可以隨時隨地死,由另一個道具來接替。


最後我談一談本次死亡的原因。

在我週而復始、死去活來的職業生涯中,經歷過無數種戲劇性的死亡場景:有時候我在捉弄主角貓戲耗子,有時候我在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有時候我在得意忘形疏於防範。

總之都是在人生巔峯之際,後背一涼。然後喫瓜羣衆歡聲如潮,小王八蛋從此走上屌炸天的陽光大道。

我對日更六千說:我能不能不戲弄這個叫主角的傢伙,直接把他乾死?咱能先把刀插進小王八蛋的咽喉,然後再仰天大笑嗎?你老這樣,我得了職業病哎,每次仰天大笑的時候,都懷疑背後有一把刀子飛來……”

他這時候總會冷漠的嘲笑我:“別忘了你的身份,反派三號,反派三號,你知道嗎?你也配!"

我日他仙人闆闆。這幫自稱“筆下創世神”的傢伙,最虛僞了。

就拿這次我的死因來說,什麼叫“情節推進緩慢”,不就是我多說了幾句話嗎?還不是你自己弄的。


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在彌留之際,我一定要解釋解釋什麼叫他媽的情節推進緩慢。
具體來說就是,我玩了玩抒情。

那天我把主角三號好基友踩在腳下,用刀抵住他的咽喉的時候,他的眼神裏突然露出了一抹解脫的光芒。
我明白那眼神的含義。

他是正派好基友三號,我是反派三號。一個給他動力,一個給他仇恨。我們都是重要而無關緊要的螺絲釘,都是龍傲天之路上無關緊要的墊腳石,是小王八蛋隨時可以犧牲掉的陪襯,是大舞臺上的小道具。

現在一個道具要幹掉另外一個道具。同室操戈,相煎太急--於是我多說了一句:死到臨頭,你還有什麼未了心願嗎?

然後做好在“狗賊” “邪不壓正”的咒罵中,把刀插進他咽喉的準備。

但預期中的咒罵沒有來。我聽到了一句更讓我想揮刀的話:
“你能爲我朗誦一首散文詩,爲我送別嗎?”

我呸!該死的娘炮。我慌亂的環顧四周:我們砍斷殺伐的世界泛起了一種朦朧的腐意,煞的我睜不開眼---以至於沒有發現躲在不遠處的四號。

“散文詩沒有,散的七零八落的屍馬上就有!”
我一掌拍了過去。



這一掌沒把好基友三號拍散,卻拍散了我的憤怒。於是我們莫名其妙兔死狐悲地聊起了天。

我聊起了我十二歲那年的冬天,家鄉的雪下得很大,天地之間一片茫茫。我聊起了我出生的地方瓦藍的天空,夜晚星空靜謐,白天雲淡風輕。我聊起了午後院子裏斑駁花樹影,倒映在碧玉牆,我聊起了夜晚來的時候皎皎明月光盈盈綠紗窗。我聊起了最是新春時愛意化作絲,我聊起了小城舊事在蘭心憶成癡。我聊起了明媚花前笑,寂寞月下影, 聊起了音絕影遠逝兩地同入夢。 我聊起了我兒時養的一條小狗,和童年的小阿嬌……

我聊起了故鄉的記憶清晰如昨,少年歲月似水流過。
我聊起了年少的夢想、青年的氣概,但到中年,卻成爲一個三號反派。

三號反派的日子不好過,我要反覆的當炮灰,不斷得去開會。

爲了開會我穿越了千山萬水。

有時候我在貧瘠的原野上飄蕩,像是無處安放的孤魂。那荒原上都是褐色的沙礫,沒有植物,也沒有野獸,只有細小的竹節蛇在石頭間遊動。偶爾龍捲風揚起,沙塵暴便鋪天蓋日,天地瞬間便沉入黑夜。有時候我飄到了冰天雪地的極寒之地,在北風的肆虐中瑟瑟發抖。雪原上一座座冰山豎起,像一把把巨大的利刃,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寒風在冰山中間穿梭,發生嗚嗚的聲音,像是巨獸在咆哮。再後來我到了炎熱的沙漠,那裏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灼熱。沙丘在地上靜靜的聳立,反射着紅色的奇異的光。視野之內佈滿了流沙,起起伏伏像是一盆燒開的鐵水。放眼望去,遙遠的地方,零零星星有火山噴發,遠處望去像是巨大的焰火。就在這一片窒息的空間中,矗立着一棟高高的黑色建築,像是遠古英雄的豐碑。但我卻感覺自己很累……

我越說越激動,已經忘記了身在何方。渾然中我忘記了金戈鐵馬,進入一片美的、華麗的世界……
這時候好基友三號叫了起來。這貨尖厲的叫聲打斷了我……
“這就是散文詩,這就是散文啊……”

混蛋,我陪你談談自己的經歷,怎麼就成散文了!
我正要開口駁斥。
正在這時,噗譁~啊!
一柄來自四號的飛刀,插在我的後背上!
我掛了!!



在死前,我和四號的對話裏,還包含這麼兩句:

“日更六千爲毛要殺死我,是嫌我太優柔寡斷麼?”
“不是,是你太嘰歪了。”

反派死於話多。

完蛋了,完蛋了。我堂堂反派三號,沒有死於野心、沒有死於智慧,沒有死於見識,也沒有死於女色。卻死在了口水上。
完蛋了,完蛋了。只要有一次這麼的經歷,反派三號的形象就永遠再也無法豎立起來了。

                                                             --不朽的反派三號 1/12/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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