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的獻血車

        從老闆的辦公室裏出來,張宇輝皺着那雙劍眉,搖搖頭,他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既然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爲何老闆選擇了魚而捨棄了熊掌。這個問題困惑了良久,這大概就是他這三個月來辭職三次的原因吧。想不通了放一放吧,過段時間也許會有不同的答案。

        四月的清晨,春意盎然,太陽柔和的浸潤着這個城市,溫暖又祥和,道路兩旁的梧桐樹也吐出了一抹新綠,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人們都在奔波着,像蜜蜂一樣,用辛勤播撒着希望的種子,他們都是幸福的。張宇輝苦笑着,認爲一時的不得志可以稱之爲不幸福,但是他堅持自己的本心這又是幸福的,可見幸福和不幸福本身就是相對的。這樣想着,一擡頭,看見路邊不遠處很多人圍着一個大巴,人頭攢動,搖頭晃腦的,斑駁中透出幾個字“……獻血光榮……”他扭頭走開了,正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也。

        接下來兩個月,張宇輝一直都在找工作,總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覺得要一個懂他的老闆真的是太難了,這次面試又失敗了,眼看着兜裏的錢所剩無幾了,他明白自己要做點什麼了,對!一定要做點什麼了。就這樣,他到了一家飯店,幾天後因爲跟顧客產生口角,又被老闆辭退了,走時,老闆對他說服務行業,要有服務的態度,即便你是對的,也不能這麼跟客戶說話,做服務行業的就是要讓客戶舒服,客戶纔會掏錢,你這樣幹不了這個,工資給你結清,你走人吧。

        張宇輝認爲對的一定是對的,即便你是省長也不能不講理。算了,算了,這本就是過度的,沒了也就沒了,況且他也早就習以爲常了,回來的路上,他又看見了那個大巴,同樣的還是人頭攢動,隱約的透着幾個字,無償獻血光榮,看着那些一隻手按在另一隻胳膊上剛獻完血的人,他想其實獻血也是給需要的人,也是一種社會責任,至少他們很勇敢。

        又三個多月過去了,時候已經是秋天了,馬路旁的梧桐樹的葉子也黃了,隨着風打着璇兒飄落下來。都說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可是張宇輝卻不知道自己收穫了什麼,還是過着每天看招聘報紙、瀏覽招聘信息網站投簡歷、去面試的生活。期間也去幾個公司上了班,沒有一份工作是他滿意的,最長的一個,他上了一個月的班,期間他已經默默的忍受了很多,可最後還是辭職了。

        坐在冰冷的出租房裏,此刻張宇輝想的不在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了,而是如何填飽肚子,他還是每天看招聘報紙,遇到感覺合適的,就過去面試,但結果總不盡人意,他甚至有些沮喪,不知道這個社會究竟是怎麼了,自己格格不入,他開始懷疑自己,也許這個社會沒有錯,錯的只是自己。

        前面還是那輛熟悉的獻血車,他不自主的,慢慢的晃着腦袋向獻血車旁邊走去,突然他嘴角漏出一絲冷笑,他這搖頭晃腦的樣子,在別人看來可能也是斑駁的,可笑的,甚至是沒有原則的。也許別人也不這麼想,況且這也是一種社會責任,幫助那些需要的人。

        他勉強的收斂起自己的情緒,走到了大巴前,一個穿白色制服,帶白色口罩,白色帽子護士打扮的工作人員招呼他坐下,她問他有沒有什麼遺傳病,還問了眼睛是否近視之類的。在他聽來,她的聲音很尖銳,刺耳,甚至有點刻薄。張宇輝緊咬着下嘴脣,只是搖了搖頭。護士便用棉籤在酒精裏過了過,捏着他的手指,說要先驗血型。

        2分鐘,結果出來了,是AB型血,那個像護士的人開始用一根橡膠帶子勒住他的左手大胳膊,2根棉籤在胳膊上擦了擦,一根針頭直接就紮了進去。張宇輝下意識的顫抖了下,這根針似乎扎進了他的心臟,冰涼涼的,讓他感到窒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越發感到恐懼和絕望了,他開始後悔了,獻血本身不可怕,這種看着血液從身體裏流出的過程讓人絕望,讓人不安,甚至讓人聯想到了死亡。就在他快要崩潰時,一個寫着AB型400ml的帶子裝滿了。護士又換了一個5ml 的試管後,幹練的扒出了針頭,用2個過了酒精的棉籤讓他按3分鐘。張宇輝右手按着左胳膊,臉上火辣辣的,卻也不敢擡頭看這個護士,再他自己看來也許此刻他已經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臨走時護士跟他要了電話號碼,說要給獻血證上填寫的。

        張宇輝在角落裏喫着麪包,喝着牛奶,那是獻血得來的戰利品。隨着胃腸的蠕動,剛纔自責、羞愧、難受甚至恐懼的情緒也一掃而過了。

        2天后的晚上他接了個電話,那邊說是那天抽血的那個工作人員,張宇輝也聽出了她的聲音,是的,那個聲音當時那麼的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現在聽起來感覺柔和了很多。

        電話裏說張宇輝的獻血證好了,本來是要他去拿的,但是剛好她明天有時間,就約着當面給他,順便請他喫個便飯。張宇輝一再推脫,最終盛情難卻。

        蜀香苑川菜的桌子旁邊,護士穿的上了便裝,長頭髮,眼神比較深邃,挺乾淨利落的一個女孩,談不上漂亮,但也很受看。她直接叫了服務員點了幾個家常菜,服務員走後,她把手裏的獻血證給了張宇輝,並介紹自己叫趙婷。

        菜上來了,他們邊喫邊聊,趙婷感謝他幫自己完成了任務,張宇輝卻目瞪口呆,不知獻血還有什麼任務。趙婷也沒有細說,最後趙婷告訴他,說他的血是RH陰性AB型血,就是大家平時說的熊貓血,她表達的很婉轉,張宇輝還是聽明白了,有些事情當面也不能說的太清楚,畢竟剛見過一兩面,又不是劉關張。

        當天晚上張宇輝又收到了趙婷的微信,很長一段,大意是,她想定期讓張宇輝獻血,作爲酬勞,每400ML血,給他4000元。但條件是隻能在他們約定的地方獻血。

        張宇輝坐在牀上,背靠着牆,雙手捂着頭,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推的求職報紙和雜誌,旁邊電腦上顯示器上也顯示的是招聘網站。他使勁地用牙齒咬着下嘴脣,一動不動的呆了半個多小時,最終他低下了頭,雙頭顫抖的回覆了一個字“好”。

        一年過去了,這期間張宇輝被獻了8次血,早就麻木了,彷彿這就是他的工作,而他也得到了32000元,除去日常開銷,還剩6000元,時間久了他也明白了,趙婷會給每一個AB型血的人都會留一個5ml的試管的血,目的就繼續檢測下這AB型的血是不是熊貓血。

        看着鏡子裏日漸消瘦,發黃的自己,一股悔恨油然而生,這真的是自己嗎,這真的是自己想過的生活嗎,他用拳頭砸在了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發誓自己不要在做一個行屍走肉了,他需要重新振作起來。他也看出來了,趙婷並非真心想跟他在一起,或許這只是一樁買賣而已,而她只想要他的血。他跟趙婷提出了分手,並表示,以後不會在獻血了。事實上這是他第二次提出分手了,上一次還是在得知她跟另外一個人AB型血的人有交集時,提出的。

        張宇輝暗自發誓,下一份工作一定要堅持,只要不涉及人格侮辱,其他事情都要忍受,他甚至在自己胳膊上寫了一個忍字。

        這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學校給新校區招聘小學老師,地點在外市,起初他還因爲地點在外市感到有點失落,轉念一想可以離開這個紛擾之地,改頭換面重新來過,對自己也是一種解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便欣然接受了。

        張宇輝買了身衣服,剪了一個成熟而又精緻的髮型,最終面試、筆試、再面試都很順利,他的專業素質得到了學校方面的認可,過了下週體檢手續,就可以來去學校報到了。

        教師,張宇輝覺得這個就是最適合自己的職業,這個是天底下最光輝的職業,跟小孩子打交道總好過烏泱泱的職場,他內心豁然開朗。覺得之前喫的苦都是值得的,也確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是先輩的肺腑之言。就像這沉甸甸金燦燦的秋季一樣,總能給人意想不到的收穫。

        張宇輝從體檢中心出來,手裏拿着體檢報告,他幾乎是一路跑出來的,路邊的楓樹葉隨風飄落着,他覺得這些梧桐樹葉很美麗,甚至美過了蔣介石和宋美齡的愛情,風拍在臉上溫暖而舒服,少了些寒意。

        在路邊他翻看着自己的體檢報告,突然他的臉部凝固了,報告裏寫的他得了乙肝病,這種病是通過血液傳播的。他臉色煞白,頭皮發麻,脊背瘮瘮的,他想到了後面幾次獻血都是在衛生條件極差的環境裏獻的,有2次他看到注射器都不是密封的……

        路邊一片片梧桐樹葉就像就像手掌一樣,鋪天蓋地的飛落下來,張牙舞爪,有一千個、一萬個,都想過來扇他巴掌,他使勁的用腳踩這些嘲笑他葉子,大腦中一片空白,跌跌撞撞中走回了出租房裏,雙手抱着頭痛哭起來,良久擦乾了眼淚,撥通了趙婷的電話:婷,我錯了,我愛你,我們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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