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消息
來自故鄉的每一個消息
都能成爲我思念過往的信子。
吊流溝架了橋，山頭的三官廟踏了一角
洪水漫堤，好多莊稼地顆粒無收
村裏劉家羊棚失了火，唐家起了高樓
有個醉鬼深夜溺死黃河
鄰居家的小妹妹遠嫁去了新疆。
還譬如，一個春日的午後，電話響起
妹妹告訴我，奶奶沒了
我只是平靜地想到了老家那口廢棄的井
小時候擡水喫
我在扁擔這頭，奶奶在扁擔那頭
②歸宿
故鄉這個時節的河野
總有成羣結隊的鴉雀譁然飛過
我在半夜醒來
想起老家門口那顆稀疏的槐樹
想起老屋背後的那堆亂石
以及山坳裏三爺爺的墳頭
春天反覆來臨。時間永遠輕快如飛
笨重累贅的是我們的身體和頭顱
奶奶走後第八天，我恍然大悟
世間萬物百態皆爲表象和虛空
就像死亡，最後連屍體都留不下
我們窮盡一生
都在尋覓安身立命的歸宿
③爬樹
我爬過的最高的樹
是林場地裏的一棵老榆樹
爲了最鮮嫩的榆錢
一直往上爬，感覺自己爬到樹枝的盡頭
即將夠得上正落山的夕陽
抓得到從臉邊飛過的灰鳥
直到聽不到奶奶緊張的呼喊
我用盡全力，折下粗碩的一枝來
扔給樹下被落霞映的通紅的奶奶
那天我喫到最香的一頓榆錢飯
後來時間過得飛快
超過了我爬樹的速度
奶奶也老得飛快，早就做不動飯
年前她自言自語
看到自己的半截身子埋進了土
年後她就被擡進了山坡背後的墳地裏
那撒滿一路的紙銅錢
像極了那天我爬樹折下的榆錢
④封鎖
瘟疫如洪水猛獸橫衝直撞
恐懼和禁令一齊襲來
路被封鎖了，橋也被封鎖了
人們把身體裝進口罩，倉皇躲回屋裏
可奶奶還是要走，不知道怎樣把她留住
她把自己封鎖進了棺木裏
回不了孃家的姑姑在河對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