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我的視界我的中國 圖片發自簡書App 一、前傳 二、北國之狼 三、歸鄉 四、落水•未來

一、前傳

20世紀七十年代末,邕江兩岸,突然聽到隆隆炮聲。

在那之前,大量的越南華僑,被越南方面單方驅趕出境,成爲難民。

那時候正處花季的我的母親,親眼目睹自己的家鄉,接納了大量的東南亞難民。

工礦企業安置不下,不得已,一些人就被安置到了林場裏工作,山高林密,日子艱難。

那個時候,誰都不容易。

三十年後,我在吳圩機場遇到一位在邕退休的家鄉老阿姨,她感懷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遇上了多好的時代啊!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家要進出還得乘坐渡輪,連條橋都沒有!哪裏能想象到會有一天能通高速、坐高鐵、幾橋並通,甚至出來搭着飛機到處玩!
那時我剛剛參加工作,對越自衛反擊戰就打響了。邊境的炮聲轟隆隆的,連邕江兩岸都聽到了,多害怕啊!嚇得我都想放棄這份國家工作,跑回老家去了。

她輕輕撫了撫胸口,又笑了起來:

還好,回老家的路不好。現在兩個小時的高鐵,那時候要一天一夜,坐完大巴還得坐船,跑回去比安心工作還難,就算了。

我也笑了。

阿姨微笑着繼續說:

我可沒騙你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姨不知道,她的往事,我其實並沒有當成虛構的故事來聽。

我深知,她的看似玩笑的話,其實舉重若輕,背地裏藏着一段多麼沉重而又充滿光明的歷史!

此處是家,轉身是鄉,侵略者的挑起的戰火將欲撲來,就算想避,能往何處?!

唯有家國一心,前線自衛反擊,後方堅定固守,才能確保我們剛剛開始譜寫的春天的故事,迎來勃然生機。

我笑,不只是聽出來了她的玩笑,更是因爲這段歷史,也曾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跡。

我出生在另一個自治區的軍營裏。那時,對越自衛反擊戰剛過去沒幾年,各大戰區的輪戰仍在繼續。

這個軍營位於大漠之邊,戈壁千里;在那個小小營房裏的小小的我,早早就體會到了什麼是飛沙走石、八月飛雪,以及抱着火爐喫西瓜的溫暖甜蜜。

在我出生之前八年,我的父親,從位於南亞熱帶的邊疆,和他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一起坐着綠皮火車,跨越萬里,來到這片位於中亞的西北邊地——一個與《西遊記》中火焰山差不多的不毛之地。

他們靠肩挑手扛,把一車車的水從火車站運到了駐地,與當地旱得只能連苦水都只是勉強喝到的少數民族百姓共同分享。

他們啃着蘇聯來的又乾又硬,像石頭一樣的烤麪包,忍受着缺水帶來的極度乾渴,歷盡艱難,建造起了一個整潔的軍營,修築出了當地第一口甜水井。

喝到甜水的那一天,大家都彈冠相慶。

我不知道那時我父親有沒有和當地百姓一起跳起舞來祝賀。我只知道,我出生後天天都能準時喝上牛奶,那就是我父親直接到駐地村民家裏訂的——要知道,當年,就算生活在大上海,牛奶都不是那麼容易弄到的。

而據我母親回憶,她隨軍前,有一位當地高鼻深目的姑娘,總是時常來給我父親洗衣服。

在母親隨軍後,她跑來看我母親,說了一句話:“真是清秀哇!”就再沒來洗過衣服。

不過,母親懷上我以後,她倒是還來幫我們家燒過飯,也跟我的母親一起切磋過打毛衣的針法,真真兒善良開朗。

後來,駐地條件越來越好,當地也建起了工廠,這些工廠排出來的,是乾淨的水,所流經的地方,變成了小河。

小河裏居然,有了小魚。

於是,那些少數民族的叔叔,到河裏抓來了小魚,就會拿到我們家,借我家的鍋,把它們變成美味的烤魚乾帶回去。

有時候,叔叔們來的時候會在手心裏攥上一點葡萄乾,偷偷塞給我喫。我慢慢嘬着這樣帶着奶香的頂級小零食,甜滋滋地,美極了。

於是,每次他們來敲門,我從窗戶裏看見了,都會高興地大喊:

葡萄乾叔叔來了!

而他們,總會刮刮我的小鼻子:“真像個小巴郎子!”

對於小小的我來說,那時候的日子,真是和蜜一樣甜。

好了,扯得有點遠了。說回一九七九年前後的事。

那時候,我父親和我母親還沒有任何交集,我母親那時候高中畢業剛剛參加工作,看着工廠裏收留的難民,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而我的父親,在軍營裏埋頭苦幹,成了大齡剩男。

於是這一年的探親假,就成了他的相親假,媒婆給他介紹了一位在學校當老師的大學生做對象。

哪知道,上午剛見第一面,轉頭他就接到了部隊的緊急命令,要求他迅速歸隊。

軍人的鐵肩,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第一位需要扛起的,就是保家衛國的責任,是中華民族永不再跪的脊樑。

所有的個人問題,都只能往後站。

我父親,在探親的過程中,從家鄉出現的新面孔中,其實已經看到了局勢的緊張。他接到上級的緊急命令後,直接套上綠軍裝,行李都來不及收拾,馬上就搭乘竹排過了江。

在江那邊的縣城,他跳上汽車,搭輪渡,再轉到首府火車站,迅速地跨上綠皮火車,站了三天四夜,以最快的速度,奔波萬里,在大漠邊緣,在之後我經常玩耍的戈壁灘上,歸隊集結,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這,就是對“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這一句木蘭辭最好的真實寫照。

後來,我父親回憶,那個時候,所有的交通工具對軍人都不收費,軍人不再需要排隊,遇到車就能上,全國人民一條心——因爲,大家都要面對的,就是一場由南疆開始、可能至乎北疆,關乎每個人的家國命運、生死存亡的新一輪的抗擊侵略者的戰爭。

這場戰爭,史稱——對越自衛反擊戰。

當時我們的祖國,打得南線的這一拳,更要防備北線的百拳來。

於是,在北疆駐守的來自南疆的我年輕的父親,和許許多多不畏流血犧牲的將士一起,精神抖擻,守土衛國,寸步不讓。

這場戰爭,最後以我們的勝利結束。許許多多的祖國戰士及他們的家庭,爲這一場戰爭,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很多年以後,當我見到一名在老山戰役中失去一條腿的退伍軍人時,我才更深刻地理解了他們對祖國深厚的感情和一輩子無怨無悔的付出。

這位退伍老兵因企業改制,被迫下崗。然而,企業改制的過程中,卻錯誤地將這批下崗職工的社保繳費也給忽略掉了。本來即將退休的他以爲再耐心等兩年就可以安心退休,哪知道突然就被裁員,家中上有老母要贍養,下有小孩上大學,自己腿部殘疾又年老,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的夫人四處打探,看能不能與企業對簿公堂,討回公道。可是,這位曾經榮立軍功的軍人卻怎麼都不同意,他認爲,自己曾經用生命去守護的國家,無論如何都不能站在它的對立面。

儘管他的認知有所偏差,可我依然,對他的態度肅然起敬。

得知全情後,我幫助他的夫人,一起慢慢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最後,建議他選擇一個和緩的方案,通過勞動仲裁,與企業達成了調解協議,最終事情得以圓滿解決。

我們的祖國,是真的不會忘記這些曾經爲我們民族獨立付出一切的鐵血前輩的。

從這件事後,我重新回顧父母的歷史,才發現,崇高這個詞,真是父輩們給我們帶來的最偉大的精神財富。

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還有一個非常愛我的姐姐,她的母親,就是那個我父親相親時只見過一面的大學生。

鐵血中的鮮花,必須紮根在祖國堅實的基礎之上才能絢爛。我姐姐的母親,作爲一名大學生,必定對此有着深刻的理解。

把自己的青春奉獻給祖國,與一名保家衛國的戰士結合,是時代賦予的無上榮光。

於是她在我父親在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後的第一次探家的旅程中,就嫁給了我父親。

然而她並不是我的母親。

我奶奶一直留着她的照片。

奶奶也給我看過,那樸實的模樣,意氣風發,皓齒如玉,笑得陽光燦爛。

在我一開始問她是誰的時候,奶奶就告訴過小小的我她的來歷,而我去向我的媽媽求證時,媽媽也未曾隱瞞。

這個如此燦爛的笑容,定格在我姐姐三個月大的時候。

我的父親遠在邊疆駐守,她帶着我姐姐獨自居住在老家任教的學校。

此時正值暑期,一場遲遲才被發現漏電事故,永遠地把她帶走了。

那之後我姐姐呱呱待哺,我奶奶就用粥水把她養大。

奶奶辛苦,帶着姐姐的時候還要帶我堂兄。要燒飯的時候,堂兄調皮,奶奶只好把他用花揹帶栓在黑乎乎的飯桌底下;而我的姐姐,只能被放在爺爺編的竹簍中抓着一根狗尾巴草自娛自樂。

每逢雨天,姐姐就要我那時尚未出閣的姑姑,撐着一把舊的黑色大傘,用花揹帶把她背到背上,到江邊僅能供人步行通過的小橋頭去玩。

橋頭經常會有一個頭發花白的破衣老艄公,撐着一個小竹排,等着幫大家擺渡到對岸縣城碼頭去。

這樣的直線水路,可比從橋上繞路去近多了。

這個竹排,就是我父親當年接到歸隊命令時,如同穿雲箭般從南到北的始發站。

想必是奶奶常常跟我姐姐說起父親的光榮歷史,所以當姐姐慢慢長大,學會說話以後,每到雨天,她就會跟我們的姑姑說:

“姑姑,姑姑,我們去橋頭,等爸爸回來。”

當她被姑姑背到那條在橋頭趴在姑姑的背上時,就會問姑姑:

“姑姑,爸爸馬上就回來了,對嗎?”

這樣的對話,年復一年,重複了無數次。

後來我姑姑在機緣巧合之下,進了我媽媽所工作的工廠打工,並和她成爲好友。那天小雨微涼,我媽去村裏找我姑姑玩,剛好看見了我姐趴在我姑背上已經無數次重複的那一幕,心酸不已。

此後,故事就有了另外的發展:

我的姐姐不只重新獲得了一位媽媽,還收穫了一個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面的親妹妹。

講完這一段故事後,奶奶和媽媽都對我說,姐姐苦,你要對姐姐好一點,有什麼東西都得想着姐姐。

我懵懵懂懂,稀裏糊塗。於是所有東西,只要我覺得好的,哪怕是半顆糖,我也要揣兜裏留給姐姐。

現在提筆,我才明白,姐姐的媽媽,當年是有多偉大。那真摯的熱血,早已跨越了普通情愛的羈絆。

在大時代背景之下,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有狗血的情感故事。

我的奶奶、媽媽和姑姑,我們所有的那些前輩,在面對大是大非時如何選擇,歷史已經給出了它最好的回答。

面對民族大義,我們的中華兒女,一定會團結一致,自動地擰成一股繩——民族大義與個人幸福,其實是繩子的交纏的兩股,誰也離不開誰。這一根繩子,悠遠綿長,用這根繩子打出來的中國結,必定會凝聚起中華民族的未來和希望。

二、北國之狼

(一)夢狼

屋外的天漸漸地黑了。

爐竈裏的火苗躥出來,阿媽臉頰旁兩根烏黑髮亮的大辮子,映着火光,染紅了她白白淨淨的瓜子臉。

“嗶嗶……嗚嗚嗚……”

竈上的水壺開始鳴叫,再過一會兒,開水就燒好了。

阿媽提起竈上的水壺,拔開了旁邊開水瓶的舊木塞,把剛燒好的開水慢慢地灌了進去。

水流和銀瓶膽相互撞擊,如同泉水掉落山間,銀色的水流蹦跳着,哐哐啷啷的愉悅,很快裝滿了我的耳朵。

烏黑的大辮子從阿媽的背上滑下來,搭在了肩膀上,水瓶裏的蒸汽冒出來,濡溼了她的髮尾,還把她的大眼睛潤得水汪汪的,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灌好一壺開水的阿媽,把耳旁的碎髮向後撩了撩,吁了口氣,看了眼窗外。

我從牀上跑下來,爬上窗戶旁的凳子,順着阿媽的目光,隔着玻璃望向外面清冷的夜空。

窗外黑皴皴的,啥也看不到。

只有籠罩着寒氣的雪地和遠處那個暗夜裏發着清光的小山包,相映成趣。

看了一會兒,我扭頭看看阿媽,她已經倒好兩瓶開水,插着腰呼了口氣。

我想了想,衝阿媽張開了嘴:“小姐姐……”

那邊桌上正老老實實地在田字本上寫着阿拉伯數字的姐姐,突然擡起了頭,對着我怒目圓睜,呵斥道:“是阿媽,不準再喊小姐姐!別人叫你喊啥你就喊啥啊,傻女!”

我衝姐姐吐了吐舌頭趕緊改了口:“阿媽,你說,今晚狼還會來嗎?”

“不知道。”阿媽抿了抿嘴,繼續說:“你們老實呆在家裏,哪都不許去,再像白天那樣,小心狼把你們喫掉!”

姐姐扭過頭,嘟着嘴委委屈屈地寫着她被罰抄的數字,而我則吐了吐舌頭,從凳子上跳下來,跑上牀,在軟軟的棉花被子裏翻跟頭,翻累了,就抱着被子睡着了。

夢裏,我躺在大雪紛飛的雪地裏,鬆鬆軟軟的,好自在。突然,我聽到了狼嚎的聲音,興奮地招呼起來:“小狼小狼,快來陪我玩,我們一起來玩躲貓貓,看誰躲得好躲得妙!”

正喊得高興,突然有人從旁邊一推,我蹬一下,腳前踏空,摔下山坡。

我迷迷糊糊地想喊救命,使勁一抓,睜開了眼睛。

姐姐在旁邊輕輕地喊:“哎,痛!你幹嘛?”

哎呦呦,原來我是做夢了,虛驚一場

我摸着小心臟,悄悄地在姐姐耳朵旁邊告訴了她我的夢。

姐姐聽完,憋着聲音努斥:

“你這個小壞蛋,還想着玩躲貓貓?還要和狼玩?!知不知道,你今天害慘我了,爸媽罰我抄了100個數!我以後再也不和你玩躲貓貓了,我上哪你就得跟到哪,再不準亂跑了,聽到了沒有?”

我有點委屈,小小聲地說:

“我沒有亂跑,我只是回家了……”

“玩躲貓貓幹嘛要自己回家?是你自己硬要跟着我們這些哥哥姐姐一起玩的!”

“花兒姐姐不是說誰藏得找不到誰就贏了嘛,我只是想,我要是回家藏着她就找不到我,我就贏了呀!誰知道家裏沒開門,我就去看小雞了。”

“你!”

姐姐氣壞了,彈了下我的耳朵。

雖然不痛,我還是以口還耳,對着姐姐的胳膊張開了血盆大口。

“喲,你還咬我!算了,不跟你這個小屁孩計較。”

姐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夾住我的臉頰,把我的嘴巴捏成鴨子嘴,繼續說:

“聽好了,外面山上有狼。你仔細聽——現在狼就在嚎,狼是會喫小孩的,啃起小孩子的骨頭來就和喫炒豆子一樣的。你如果再亂跑出去,它們會把你抓走,像喫豆子一樣喫掉的。”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好像真的從外面那個小山包上傳來了一陣狼嚎。

姐姐接着說到:

“以後要是再和大家玩躲貓貓,你一定要跟着我,如果跟不上,就拉衫尾(作者按:即扯衣服後襬),知道了嗎?”

我一邊使勁掰着姐姐的手,一邊嘬着嘴回答:

“唔唔,珠道了……”

姐姐這才放開我。

我揉着酸掉的臉頰,聽着那隱隱約約一陣陣的狼嚎,繼續香甜的夢境,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阿爸執行完任務到家後,檢查了家裏凍在室外天然“冰箱”上、準備留着過年喫的凍肉後,發現少了一塊半。

旁邊的地上,有着一堆雜亂的、像大狼狗一樣的爪子踩下的腳印,看着格外瘮人。

狼,真的來過了。

它們跳上了我最喜歡的“海不立爾冰箱”,瓜分走了我們一家都盼着過年才能好好喫一頓的肉。

我那時候不知道在哪看了點廣告,就一直管爸爸扔在外面的這個沒有門的破儲物櫃叫做“海不立爾冰箱”——這很有可能是今天的海爾牌冰箱的方言音譯加上我的兒語的錯亂綜合體啓蒙商標詞彙。

那時候的海爾,跟德國利勃海爾公司合作,做出了一對“海爾兄弟”的動畫形象——這可是我童年的最愛,潛意識裏我也許是極度渴望能擁有一個充滿智慧和諧的這麼一個時代奢侈品的吧——多年以後,當我家開始安裝真正的海爾冰箱時,父母還拿這個我幼年時的小錯誤取笑我,真是幸福的尷尬啊。

我再一次聽到狼嚎,已經是三十年後了。

這一天,我帶着我家寶寶在上海動物園閒逛,剛好走到了北極狼館。

只見一頭孤獨的大灰狼,在房間裏,垂着一條大尾巴走來走去。

除了我們倆,沒有其他人在。

寶寶覺得無聊,就想走。我累了,還想歇會,就騙寶寶:

“你問問看大灰狼叫什麼名字?”

寶寶想了想,隔着玻璃衝大灰狼招了招手,奶聲奶氣的來了段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小寶貝,來自上海公園路。你叫什麼名字?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嗎?”

裏面的大灰狼停下了它的踱步,也想了想,然後徑直走向了房間右邊的小窗戶,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扒着窗臺,仰天長嘯:

“歐,嗚嗚嗚!”

寶寶疑惑地看着我:

“媽媽,它說什麼,我聽不懂呀。”


我忍住笑,告訴寶寶:


“這頭大灰狼在說,它的名字是——嗚嗚嗚!”


寶寶樂開了花,一邊跳一邊喊:


“嗚嗚嗚,我們一起玩吧!”


大灰狼從窗戶邊慢慢走回來,盯着寶寶,有點發懵。


就在這時候,傳來了在動物園中穿行的遊園小火車的汽笛聲。


大灰狼的眼神從寶寶身上挪開,滿是渴望地眺望着火車到來的方向。


當然,渴望之中,可能也有狡黠。


我的寶寶也看過去了,因爲我說過要是我們遇到小火車就可以坐上去。


他喊起來:


“火車來啦!我要去坐火車,大灰狼拜拜!”


他扯着我,我也扭頭跟大灰狼拜拜。看着我們離開,大灰狼似乎有些失落,站在原地,呆呆地目送我們離開。


這是不久前發生的事。如果各位看官現在有去上海動物園遊玩的計劃,可以去北極狼館看看,或許還能遇上這頭大灰狼,可以陪它聊聊人生,沒準它真的會告訴你它的名字呢。


不小心扯遠了,我還是老實告訴大家,在我的小時候,夢見和小狼玩耍的這一天,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二)遇狼

那個時候,我只有那麼丁點大,我喜歡跟在姐姐後面,和她的朋友們一起玩;同時,我心中有着一股謎之自信:大漠腳下所有的東西,都在說着我能聽懂的話。


比如,當嗚嗚咽咽的風聲開始在天地間向四面八方奔湧時,戈壁灘上的石頭,在稀稀拉拉的芨芨草叢間,在大風的催促下,像一個個的小音符般翻滾蹦跳時,我彷彿聽到它們在對我說:


“來來來,我們動起來,一起來開舞會吧!”


我很喜歡這樣豪放的大漠腳下,荒野之邊。


有些時候,在外面玩耍的時候,當我和小夥伴們爬上小山坡撿果子,也能遠遠地看見叔叔們在荒漠上練駕駛技術,儘管哪裏一條路都沒有,但我從來沒有看見誰把車開得像一條蛇一樣歪歪扭扭。


風更大一點的時候,媽媽都不讓我出去,我只好把耳朵貼着門縫聽風,心裏癢癢的,妒忌起那些翻滾的石頭來。


在那個年代,我媽媽很愛哼唱一首名爲《一個美麗的傳說》的歌,其中一句“精美的石頭會唱歌”,常常讓小小的我覺得,那戈壁灘上的石頭也會唱歌呀,那麼就應該經常讓我出去和它們一起玩來一起唱纔好。


可是媽媽不只大風天不讓我出去,而且也從不讓我一個人出去玩,她說我太小了。


可是,我已經長大了呀!


我三歲了,會穿鞋子、會扣釦子、會自己穿衣服了,纔不是那些只會爬的小屁孩呢!


不論我怎麼辯解,媽媽就是不聽。


怎麼辦呢?


我只能懇求姐姐帶我出去,和她們一起在操場邊上的倉庫裏玩大孩子的遊戲,比如,捉迷藏躲貓貓。


但是,愛贏是人類的天性。雖然我小,我也很渴望這種強大的成就感呀!


就在鄰居花兒姐姐宣佈玩規則之後,我就動起了自己不爲人知的小腦筋:


“你不是說找不到就贏了嗎?那我回家,離這遠遠的,你就找不到我了,我就贏了一局,再也不會老是當第一個被抓住的,被大家刮鼻子羞羞了!”


想到就要做到。我自己的姐姐已經藏好了,我再不試試這個方案,花兒姐姐數到一百,很快就會來抓我了。


於是,我迅速地跑出了倉庫,順着操場的邊邊,來到了哨兵放哨的圍牆邊的角落裏。


不行,這樣直接大搖大擺出去會被哨兵發現,這樣我馬上就會被抓回去的,就會輸了。我得想個辦法纔行。


哈,有主意了!


我順着牆角,四腳貼地,匍匐前進,悄悄溜過去!


五口飯的功夫之後,哈哈哈哈,我做到了!


我成功繞過了崗哨,哨兵叔叔已經看不到我了!


這就意味着,負責抓人的花兒姐姐,也捉不着我了!


既然大家都找不到我,那我贏定了。


現在,時間很充裕,我終於自由自在的了。


看着眼前的這一大片風吹小石頭滾的戈壁灘,我高興極了。


乾脆先不回家,去找小兔子們玩玩好了。


我老爸在一片背風的地裏修了個籠架子,裏面養了好幾只小灰兔,身上毛絨絨、眼睛黑溜溜的真可愛。


我挨個地看它們的眼睛,它們也挨個地擠來擠去看着我,彷彿在跟我說:“小主人,我餓了,快點給我拿喫的!”


但是我還沒到家,手裏沒有胡蘿蔔呀!


於是我只好說:


“乖乖小兔子,你們先跟我玩一會兒,我等會到家了再給你們偷個胡蘿蔔出來。”


但是兔子們好像很不樂意,它們瞪了我一眼,都散開了。


我再看一會,沒有兔子理我。


好吧,真是的,我還是回家吧。

於是,我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但是,這個時候家裏並沒有人。門鎖着,我怎麼都打不開。我只好蹲在門前玩石頭等爸媽回家。

我並不知道,這個時候,小夥伴躲貓貓的倉庫裏,已經鬧開了鍋。

很長時間過去了,我感覺有點孤單了。原來,躲貓貓贏了以後,是這麼無聊的。

我自言自語:“我好想有個朋友陪我一起玩啊!”

正說話間,我隱約聽到了遠處傳來“嗷嗚嗷嗚”的聲音。

我困惑地擡起頭來,尋找聲音的來源。

啊!看到了,那邊廢棄的破房子旁,一個毛茸茸、耷拉着尾巴的“大狗”,慢慢地走過來了。

真好,說曹操曹操到,朋友來了!

我高興得跳了起來,向它跑去,我要跟它玩!

就在這時,爸爸和另一個兵叔叔回來了,他大喊一聲:“老妹,你什麼時候自己回家了?”

我扭頭看看他,沒回答。我要找狗狗玩,纔不理你們!

但是,等我再回頭,那隻“大狗”已經不見了。

爸爸一把抓住想跑的我,訓斥到:

“你還想亂跑,你知不知道,爲了找你,大家都急死了,你媽媽在倉庫裏哭呢!”

倉庫?

對了,我差點忘了,大家還在玩躲貓貓呢。

我問爸爸:

“爸爸,姐姐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她還在玩躲貓貓嗎?”

我爸一拍大腿:“哎呦,這個小的找着了,怎麼把大的給忘了!”

我爸給我開了門,叫叔叔看我,他自己又出去找姐姐去了。

最後,在倉庫的一個角落裏,大家發現了躲進了大罐子裏的姐姐。

原來,姐姐覺得把我弄丟了,害怕極了。就自己又躲了起來。

從那以後,姐姐只要帶着我出去,就再不讓我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只要是走路,不是牽着我的手,就是叫我拉着她的衣服。只要是認識她的朋友,一定都認識我。

三、歸鄉

時間轉眼即逝,很快,就到了八十年代末。改革已經向更深處進行,百萬大裁軍開始施行,許多對部隊充滿深厚感情的軍人爲了祖國的強軍之路,忍痛脫下軍裝,迴歸地方建設家鄉。

我父親也成爲了其中一員。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

我記得媽媽在父親嘆氣的那一刻,曾經勸他:

“不要緊,我們回老家也好,親戚間能有個照應。姐姐馬上就得上小學了,留在這太苦,冬天大雪封山,去師部學校的卡車都開不了,連學都沒法上。回了家,最起碼天氣是好的,上學是順順利利的,就不會耽誤她的前程了。”

於是,我跟着父母和姐姐,離開這個留下我最多歡樂時光的大戈壁,踏上了南下的綠皮大火車,在沒買着臥鋪的火車上,呆了三天四夜。

然而我那時候小,啥也不懂。第一次坐火車的我,覺得什麼都新鮮。

我太好奇了,一直在車廂裏面兩頭跑。媽媽暈車,姐姐安安靜靜地和她呆在一起。爸爸在過道上站着,看着漸行漸遠的荒漠戈壁,一言不發。

他們沒空管我,我卻像個話癆,跟周圍的一羣年輕人扯了起來。

奇怪,打扮時髦、穿着大喇叭褲和漂亮裙子的他們怎麼說着白話呢?然而我全部聽懂了,因爲我爸媽在家也這麼說啊。

不過他們的普通話很差,也許我應該教教他們。

於是,很快,我就得到了一個“小翻譯”的稱號。

這些漂亮的大哥哥姐姐,說他們來自一個叫做“香港”的地方。他們現在來內地旅遊,看到了祖國的大好河山,真心大開眼界。

後來我的父母也加入了閒聊中,周圍的說普通話的大家也一起開始聊起了改革開放,聊起了深圳特區,聊起了打工,聊起了時尚……

雖然這些東西我一個都聽不懂,但我在和諧的氣氛裏感覺很開心。有些詞語,雖然我不理解,但是普通話和白話(粵語)的互譯,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這樣一來,漫長的旅程不再枯燥,很快,我就回到了位於南亞熱帶的我從未見過的家鄉。


四、落水•未來

兩岸的芭蕉竹林,在青天中發着綠油油的光,江水湧動,嘩嘩地拍打着礁石。

遠處,帶着尖頂笠帽的漁夫似乎還在撒網捕魚,我很想睜開眼睛看清楚,可是,我已經看不清了。

我在一片青山綠水中浮沉着,那些透明的水泡泡,在我嘴巴鼻子旁飄搖。

我努力使自己憋氣,然而愈想那樣幹,愈做不到。

最後,我只想呼吸,而不是呼救。

於是,大口大口的水,湧進了我的嘴巴,灌進了我的肚子。

這時我心裏的想法是:

天啊,我不要喝這江裏的生水,好髒啊!我只要喝媽媽燒過的開水!

於是我開始撲騰。

然而我不會游泳,始終出不來。

我不得不一邊試圖呼吸,一邊試圖憋氣,一邊繼續喝着河裏的水,嗆得我的鼻子發酸,肚裏發涼,腦袋發懵,特別難受。

很快,我開始意識模糊。

就在這時,一根大竹竿子伸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抓住,然後,猛地,就發現自己到了空中,然後就被人抱起來拍了後背。

我把吞下去的水,重新吐了出來。然後“哇哇”地哭了出來。

我隱約聽到父親感謝某個人的聲音。

然後這個有着蒼老聲音的人說:

“不要謝。我記得你,你不就是當年那個急匆匆要趕回部隊去的兵哥兒嗎?那時候是我渡你過的江,我們還要謝謝你囉!”

“不過,妹兒這麼小,要看好,可不好再讓她被浸到水裏去了。這次是走運,剛好遇上我去打魚,趕上了。以後,可不能讓這羣小囡跟她這麼玩了!”

原來,遠處打魚的人,就是當年那個渡我爸過江去的老艄公。

老艄公爲什麼對我爸說後面這段話?

因爲他看見了,我是被堂姐拖進水裏去的。

在我落水之前,我堂姐和一羣小夥伴都跟我說,我們家的孩子,都是在江邊長大的,怎麼能不會游泳呢?

不管我怎麼辯解,說我以前在新疆的時候沒有河可以遊,他們都不信。

此刻,那個喜歡荒漠戈壁、從不害怕野狼,勇於挑戰哨崗的小小的狡黠的我,只敢蹲在江邊樹蔭下的石頭上,圓睜着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看着那些小夥伴們,在碧綠的江水裏,像一尾尾發亮的小人魚,入水撲騰,嬉戲玩鬧。

他們一邊開心地玩,一邊取笑不敢游泳的我。有人喊:

“喂,小撈妹,不會游泳,長那麼白淨有什麼用?快下來,跟我們一起曬黑一點喂!”

我看着他們鬧得高興,心癢得不行。漸漸的,看我被取笑得受不了了,我堂姐就跟我說:

“不然你往外來一點,坐到這個靠河裏的石頭來,先用腳打水,適應了再下來。”

我一想,堂姐姐說得也對,我也真的很想像他們一樣在水裏無拘無束地玩兒啊,那我就去吧。

我向石頭挪去,往水裏探下了腳。

咦,真的,我能跟他們一起玩了呢!

我的腳噗咚噗咚地,打出來許多大大的水花,濺到哥哥姐姐們的身上臉上。

陽光下,銀色的水珠在他們曬得黝黑的皮膚上綻開,他們側着臉一躲,手上一抹,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受到我水花襲擊的他們,笑着又用手掏出來一捧又一捧的水花向我砸過來。我的衣服頭髮都溼了,熱帶熾熱的陽光下,江面上清風陣陣,那些水滴像夏日爬山虎的藤蔓,帶來了燦爛的涼爽,在我身上蔓延,愜意極了。

好開心啊!

堂姐遊近了問我:“水好不好玩!”

“好玩!”

“那你下來學游泳啊!”

“嗯,可我還是怕。”我猶豫不決。

“不下水你怎麼能學會呢?”

“我,我怕,不要下去。”我想往後躲。

“我來教你,不怕的。你看我們這些會遊誰當初學的時候沒飲過幾口江水啊,不怕。”

“不要!”說完,我就又用腳拍打了一次水面,水花四濺,弄了堂姐一身。堂姐抹了一把臉,說:“算了,那我等會再過來教你吧。”

然後,她就遊走了。

我放下心來,繼續拍打着腳下的水玩兒。

正玩鬧着,突然間,我感覺有人往我腿上一扯。

瞬間,就像要滑入深淵中一般,我雙腳踏空,驚恐地蹬踢起來。

然而,這一次,不是做夢,我越蹬,河水越把我往深處捲去。

我溺水了。

接下來,就是開頭的一幕。

萬幸,我得救了。

不過,我不怪堂姐,在小小的她的心裏,一定着急了。因爲她曾經跟我說過,家鄉經常發生洪水,如果學不會游泳,洪水來了,想跑都跑不掉。

而我,自從從大西北迴來之後,只有這麼一回,是回鄉下跟她們一起入水玩耍的。如果不抓緊機會學習,得猴年馬月才能學會?

是的,此後多年,我基本上年年都會目睹洪水的發生。

縣城裏的機關單位裏的每個青壯勞動力,在防洪水利修建好之前,年年都得在雨季扛沙袋抗洪搶險,領導幹部更是要在一線指揮。有人曾經從抗洪的竹筏上掉下去,全身溼透還得爬上來繼續幹。

直到21世紀之後,防洪的水利工程以抗擊特大洪水的標準修築完成,我的家鄉,才擺脫了洪魔的覬覦。

那之前,我的一個朋友,他的父親,因爲救助一個被洪水圍困的七十老人,就被河神帶走了。那時他才五十不到,正是家中頂樑柱。

她的妻子,一下子就病倒了,沒多久就辦理了內退手續。

我的朋友研究生畢業後進入了深圳一家公司,從事人工智能開發的工作,沒多長時間就買了房子,落戶深圳,把他母親接了過去。

他家原來的房子,本來陽臺綠植如雲,自他父親走後,雜草叢生。直到後來他們一家搬走,再沒顯現過半點綠色。

2019年,當我看到一個有關智能救生圈已經投入使用的新聞時,不禁感慨萬千:

從今以後,中國科技的升級換代,真的可以爲全世界的人們,帶來新的希望。

在得知那個可憐的母親已經跟隨兒子定居深圳的消息時,我的另一位忘年交也說了:

“我兒子現在在西安學習大飛機的製造技術,聽學校老師介紹,他們這個專業裏大二的學生都已經被預訂完了。等他畢業,我退休,也跟着他一起到那裏生活去。”

是的,科技,正在前人打開的和平道路上爲我們的國人插上騰飛的翅膀,我們一代又一代人的奮鬥,不只挺直了中國人的脊樑,更爲自己的生活,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多麼讓人振奮!

前些日子,我與一個剛剛畢業就落戶上海的姑娘一起喫飯,再過幾天她就得上班去了。我問她爲什麼這麼厲害,她笑着回答到:

“我學的是新材料的研發,這個是國家的重點項目,專業挑得好呀!這個領域的世界頂級科學家,排在最前的可是中國人!”

我大笑:“那你以後是要摘下諾貝爾的獎牌的!我得給你好好慶賀一下,一會逛逛商場,給你挑件開工戰袍怎麼樣?”

這姑娘老實啊:

“姐,不用,我在實驗室工作,都只能穿白大褂的。”

真是個好姑娘,樸素大方有力量。

未來已來,大家都要認真準備好去迎接它了。

就好像,我前些日子一直在想,我到底還要不要在這些個區塊鏈的平臺上寫作學習呢?

直到那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出臺,那麼好吧,我不再猶豫了,回來給大家這麼一篇長文。雖然腹稿幾易,水平不夠,我還是把它獻出來,哪怕它那麼醜,倉促間來不及修改,以後再來複盤。

等徵文活動結束,也許哪天我就再次豐富它的內容,把這篇文章變成一個連載。

這麼長,能看到這裏的都是真愛。比個小心心!

人民日報X簡書 “我的視界 我的中國”有獎徵文大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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