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 天涯 青硯1989


  晏幾道:去年春恨卻來時 酒醒長恨錦屏空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晏幾道《臨江仙》
 
 
  雖然在很多時候“虎父無犬子”只是一句廢話,可是在北宋文壇,當晏殊晏幾道父子循着相同的路,固守着小令的陣地,
  寫着那些蕩氣迴腸的男女離合之情,一貫的獨樹一幟特立獨行時,我們不得不感慨家學和榜樣的力量。   
  
  個人認爲,晏殊最初堅持婉約的詞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當時的北宋詞壇還沒未開化,
  能效仿學習的只有五代花間詞風,加上晏殊的性格和身份使得他不可能在詞境上有所開拓。
  而他的兒子晏幾道在北宋中期詩文革新,文壇改革的情況下還在堅持一向被認爲“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的談情說愛的文風那就只能用兩個字形容了:個性!   
  
  晏幾道的詞風情感真摯,工於言情,與其父其名,合成“二晏”。
  後世對於晏幾道的評價很高,認爲他在詞上的造詣勝過了晏殊,
  “北宋晏小山工於言情,出元獻(晏殊)、文忠(歐陽修)之右……措辭委婉,一時獨步。”
  雖然我個人認爲這中觀點不無片面,但也足以見出晏幾道的詞作在當世的影響。
  
  由於人生經歷和遭遇的不同,晏殊父子的文風還是存在着部分的差異的。
  在外貌描寫上,晏幾道更加的細膩,在感情表達上則是晏殊比較的含蓄。
  文字風格上,晏殊比較清新脫俗,而晏幾道在婉麗驚豔。
  
  感情上,晏殊不及晏幾道濃厚真摯,而晏幾道卻沒有晏殊思想上的深廣。
  雖說文學是文學,現實是現實,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文學還是可以反映部分現實的,
  雖爲父子,晏幾道卻有着跟父親晏殊截然不一樣的生活。   
  
  如果晏幾道跟其父一樣,悠遊富貴一生的話,文壇頂多出個“晏殊第二”,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還好事實並不是這樣的。晏幾道的詞中總夾雜着生活的艱辛與苦澀,讓人體味到另一種“晏氏風格”。   
  
  晏幾道人生的前十八年,活在其父晏殊的庇護和影響下,
  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晏殊喜歡宴會,家中夜夜笙歌,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晏幾道身上起初總是少不了幾分貴公子氣的。
  晏殊喜歡熱鬧,恰恰是因爲他內心的極度孤獨,多愁善感的性格,
  那種對人生無常的無奈以及清秀旖旎的文風都深深的影響了晏幾道,奠定了他後來的文風基礎。   
  
  十八歲那年,晏殊去世。樹倒猢猻散,晏幾道的生活條件也自然是急轉直下,只由嫂子撫養。
  最難承受的莫過於生活的反差,過慣了富貴生活的晏幾道一下子窘迫到爲生計發愁的地步,
  自然是一陣愁緒上心頭,感慨世事變遷,人心無常。
  
  從小几乎封閉的生活又使得不會去在理想上生活上尋找新的出路,
  一生都在自己的小世界裏跌跌撞撞,感物傷懷,做一個傷心之人。
 
 
  晏殊在世的時候,晏幾道做一個太常寺太祝的小官職,這純粹是朝廷對晏家的厚愛,
  事實證明,晏幾道也實在不是爲官的材料。
  
  晏幾道的政治生涯慘淡清苦,無建樹,無波瀾,歷任穎昌府許田鎮監、乾寧軍通判、開封府判官,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職位。
  他拙於營生,不善與人相處,更別說爲國爲民做什麼了。
  他不能兼濟天下,甚至連獨善其身都難做到,一旦家道中落,他就像失了魂一樣無所適從,
  跟他父親一樣每日縱酒放歌,一頭扎進過去的回憶裏不能自拔。   
  
  不得不說,晏幾道是狹隘的,他是不太會向前看的人,
  他的詞的意境也難免落於男女戀情的傳統窠臼。
  可是晏幾道卻有着比父親晏殊更爲真切熾熱的情感,一切有情感內涵的作品都不能說不是好作品,
  再加上晏幾道那非凡的才華和妙筆,故而晏幾道以他的性格和詞風在北宋文壇享有着一片只屬於自己的天地。
  
  一片只有他一個人的天地,沒有人懂他,他也不需要人懂,每日裏,喝酒,做夢,回憶,流淚,作詞……或許他不屬於那個世界。   
  歷史上關於晏幾道的記載甚少,他謎一樣的存在於文學史,關於他的事蹟和細節只能從他的詩歌和旁人的作品中推證。
  史書記載他性格孤傲,對很多正統的人事物都不屑一顧。
  
  有一次蘇軾去去拜訪晏幾道,晏幾道從破門裏出來,對蘇軾冷冷地說:
  “當今朝廷高官,多半都曾是我晏府的舊客門生,我連他們都無暇接見,更何況是你!”
  蘇軾當時正在政治的高峯期,風頭一時無兩,想不到在這個倔強的落魄公子這碰了這麼一個大釘子,很是驚訝。
  但畢竟蘇軾不是常人,想了想,大笑而去,想來蘇軾是懂晏幾道的。   
  
  所謂的孤傲和離羣總是相對的,人都有社會性,不可能一個人過一輩子,
  晏幾道太清高,也不可能堂大宋之大沒一個他瞧得上眼的人。
  他看不上蘇軾,和蘇門學士黃庭堅卻是至交,兩人之間唱和頗多,兩才子惺惺相惜。
  晏幾道沒有父親的那時宴會的排場和經濟實力,但是也嗜酒,也經常與黃庭堅、王肱、鄭俠等人飲酒作樂。
  
  環境不重要,有沒有歌舞也不重要,下頓有沒有着落也不重要,只要此刻有酒,一醉方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樂此不疲,只願長醉不復醒。
  晏幾道朋友雖少,但個個都是生死至交,晏幾道更是那種不投入則以,一旦傾情就一發不可收拾的人,
  對朋友對心愛的人從來都是傾盡所有,毫無保留。
  
  熙寧六年,與世無爭的晏幾道因爲好友鄭俠上《流民圖》觸怒神宗而下獄,幾道無怨無悔,友情不變。   
  黃庭堅說晏幾道有“四癡”:
  “仕宦連蹇而不能傍貴人之門,是一癡也;
  論文自有體而不肯一作新進士語,此又一癡也;
  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飢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癡也;
  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任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癡也。”
  
  憑着父親晏殊的關係,晏幾道只要稍加打點或許就能官場得意,但是他沒有那麼去做。
  官場不適合他,他自己也知道,他只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才華出衆,文章出色,卻不願參加考試,揚名立萬,更是讓時人不解,或許在他看來,身前的名聲遠不必上身後的名聲吧。
  
  第三點說的是他不擅理財,畢竟是做了十八年貴族公子的人,這也在所難免。
  晏幾道最可貴的就是對朋友的信任,要麼不交朋友,一作朋友就永遠不會懷疑友情,
  即使別人有負於他,他也毫不在乎。
  
  現實生活的冷酷無情使得晏幾道只好尋求心靈的自我安慰和寄託。
  他一方面藉助對愛情的追求來建立一個與現實生活截然不同的審美的情感世界,以消解現實人生中無法擺脫的憂鬱苦悶。
  另一方面,他又把自己辛酸曲折的身世寄託在男女間的悲歡離合和女性的失意苦悶之中。
  這樣既不會得罪與人,又能一吐爲快,心中的感情可以得到宣泄。
  詞之於晏幾道不是爲藝術而藝術,而是作爲表達心中感情的一種方式,這也是古往今來成功文人的共同之處。
 
 
  晏幾道的詞之所以說它勝過花間詞乃至晏殊的詞,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晏幾道詞中的女性主角並不是虛構的,而是真實的明確的思戀對象,情感自然也多了一份真摯。
  
  與好友沈廉叔、陳君龍家的蓮、紅、蘋、雲四位歌女之間的情愛纏綿是晏幾道詞作中經久不衰的主題,
  他甚至在詞中直接寫出他所思戀的歌女的名字。
  如“小蓮風韻出瑤池”、“賺得小鴻眉黛也低顰”、“記得小蘋初見”,即使是尋常的事物,平淡的語言,
  只要當中有一股真情,一樣可以打動人心。
  
  世事總不能盡如人願,溫柔纏綿終究一場空,佳人總會逝,好景不會長留。
  四位歌女後來流落人間,不得相見,而晏幾道仍然癡情的苦戀着對方,在詞中追憶已失落的往日愛情和刻骨銘心的相思,
  愛情對於他來說已經成爲一種精神上的追求。
  
  由於與心愛的人生離死別,相見無期,晏幾道常常建築夢境來重溫往日愛情的甜蜜。
  《小山詞自序》中說:
  “篇中所記悲歡離合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憮然,感光陰之易逝,嘆境緣之無實也。”
  他總共的260首詞作中,有52首59句寫到夢,也只有在夢中,他纔是幸福的,快樂的。   
  
  後人總拿晏殊晏幾道父子與李璟李煜父子相比,實在是恰當,
  跟李煜比起來,晏幾道可以說是同病相憐了。
  同樣有着絕世的才華,同樣有過富貴的經歷,有過纏綿悱惻的愛情,而最後有都落魄不堪,
  在文學中繼續曾經的夢,找尋過去的影子。
  
  只是李煜的痛苦更徹底,結局也更悲慘,思想之廣,主題之深也是晏幾道所不及的,
  而晏幾道把情感作爲一生創作的主題,至死不渝,怎一個癡字了得。
  這讓我想到了另一個人,《紅樓夢》裏的賈寶玉。
  少年自由自在,百花叢中倚紅偎翠,不經世事,不問外面世界,只想在自我的世界裏快樂一生,
  而家道中落的無情打擊又使得他無所適從,一下子被扔在了世界上一樣,茫然不知所措。
  
  十幾年與現實世界的脫節使得他們無法融入新的世界裏,無法尋找到新的精神寄託,
  只能在涕淚中緬懷過去,肝腸寸斷。
  賈寶玉選擇了出家,但終究拋不了那“大紅猩猩氈的斗篷”,而晏幾道則選擇在酒中麻痹,在夢中回味……   
  不合時宜的人最悲哀的,而他們的所作所爲又是可歌可泣的,也許正如曹雪芹寫的那樣吧: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