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紗
當我出示硅膠模具時，臺下的女學員們互相竊竊私語、捂着嘴笑。
“這，就是人類神奇的乳房，自古以來就肩負着哺育人類的重大使命。它是人體最具藝術感的器官，它是母愛的象徵，它是純潔的聖地，它應得到世間最深情的愛撫……”
還沒說完，女學員們個個臉蛋微紅，低着頭東張西望，好掩飾尷尬。一個大老爺們兒，在一羣小姑娘和少婦面前把弄着硅膠乳房模具，還滿口的讚美之詞，這個畫面着實讓人……
“在我心中，女性的乳房是神聖的，它是我的事業，也是你們將來的事業。爲了讓更多孩子能母乳餵養，爲了讓更多媽媽擺脫哺乳期的痛苦，我願付出自己畢生的心血。也希望你們能夠成爲最優秀的催乳師，用專業和愛心爲人類做更多的貢獻！”
掌聲一片熱烈，女學員們向我投來讚許和肯定的目光。
思緒在掌聲中恍惚了一下，做催乳師這一年多來的經歷在腦中風馳電掣地閃過。
我家是七代中醫。大學畢業後，我一直在自家醫館工作，主要給病人做推拿和鍼灸。幾年裏我積攢了不少口碑，也算是小有成就。
我以爲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在醫館裏一天天熬日子，運氣好的話，若干年後或許能熬成一代名醫。
一次我去看望在家坐月子的姐姐，發現她精神十分憔悴，說胸口簡直不能碰，一碰就疼。更揪心的是，小外甥每次只能吸出很少量的乳汁，喫不順暢，急得哇哇哭。姐姐爲此着急心焦，快折磨出抑鬱症了。我提出幫她按摩緩解下疼痛，姐姐猶豫了下，答應了。
由於我的手法精準獨到，按摩半小時後，就緩解了姐姐的脹痛。連續有規律地按摩了幾天，姐姐的脹痛徹底消除，產乳量猛增。看着小外甥咕嚕咕嚕地大口喫飯，我比姐姐還開心。這是一個驚喜的發現，讓我萌生了爲產婦按摩催乳的念頭。但想到自己的性別，我猶豫了，何況我還是有女朋友的人。
老天一旦瞅準了讓某人必須去做某事，就會想法設法地給他製造機會，這就是所謂的“天意”。
姐姐把我神奇催乳的事蹟告訴了她的閨蜜圈和寶媽圈，一段時間後，我微信裏增加了好幾個急需幫助的準客戶。寶媽們正忍受身心的巨大痛苦，我怎麼忍心拒絕她們真摯的請求呢？
第一位客戶，是一個年輕的雙胞胎寶媽。來到她的病房時，她的家屬都在。我以爲她既然叫我來了，肯定已經說服了家人，哪知她的婆婆和老公得知我來的目的後，氣沖沖地將我轟出了病房。
“臭不要臉的，叫你明目張膽地耍流氓，年紀輕輕幹什麼不好！”身後傳來的謾罵，讓我羞憤難當。在護士小姐姐們的鄙夷目光裏，我狼狽而逃。
第一單生意，泡湯！我還倒貼了面子。也是，男性催乳師，幾個家屬能接受呢？一切纔剛剛開始，我已灰心喪氣。
雙胞胎寶媽在微信向我誠摯地道歉，隔着屏我都能感到她深深的自責和無奈。沒能幫到她，沒能幫到一個或許能母乳餵養的小天使，我比她更無奈。
本想放棄，但在寶媽們的一片求助聲中，我一次次地動搖，感覺拒絕了就是對寶媽和小天使們莫大的傷害，我不忍心，也不甘心。
因爲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教訓，接待第二個客戶時，提前說好，若家屬不能接受，我就不去。意外的是，這位寶媽說公婆和老公都是外國人，思想很開明，他們很支持自己這麼做。
來到月子中心，寶媽和她的家人禮貌優雅地向我問好，她的老公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說：“兄弟，拜託你了，回頭我請你喝酒。”
這位寶媽很大方地脫去上衣，從容地躺下，她和家屬的淡定讓我驚歎，也讓我敬佩。這種被尊重的感覺讓我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有了神聖的肯定。
在寶媽腫脹的胸口推、按、揉、捏，根據她的感受不斷調整力度和手法。整個過程中，我不敢看她的臉，怕自己尷尬，但我能感覺到她在拼命忍受按摩過程中的疼痛。
一個小時後，寶媽的脹痛有了明顯的緩解，家屬也很滿意。我給她制定了一個合理的療程套餐，告知了一些注意事項。她老公當場就轉給我一個超大紅包，我說太多了，他說剩下的是對我勇氣的鼓勵。
相比第一次，這第二次順利得讓我懷疑人生，也讓我更自信地去迎接後面的客戶。
排除掉那些不能說服家屬的客戶，真正的準客戶並不多。
見到第三位寶媽時，病房裏只有她和她媽媽，她有些緊張。我安慰她不用擔心，只有身心放鬆了，按摩纔有更好的效果。
“我們可以開始了，我去洗個手，你準備一下吧！”爲了避免尷尬，我說出了這一句，爲的就是在我洗手的時間裏，她可以避開我脫掉衣服。
出來後，她確實已經脫了上衣，胸口以下蓋着被子。
“好，開始了，深呼吸，放鬆！”我說着，將被子掀開，她的頭揹着我偏過去。本來我不緊張的，被她媽媽那樣死死盯着，我尷尬得直冒細汗。
這位寶媽十分怕疼，加之肌肉不放鬆，我每按下去一次，她就痛苦地尖叫一次。我告訴她，疼說明堵，力度太輕就毫無效果了。她不再喊疼，一隻手抓着被單，一隻手抓着她媽媽的手，很緊、很緊地抓着。我感覺到她忍受劇痛時的顫抖，聽到她咯吱咯吱的咬牙聲，看到她滿額頭的豆大汗珠和被淚水暈溼一大片的枕巾。
這種“酷刑”整整持續了一小時。女人的堅強超乎人的想象，特別是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當天晚上，這位母親給我打電話，興奮地說她出奶水了，雖然不多，但已十分滿足，也對我說了很多感謝的話。
我比她更感到滿足，彷彿那是我自己的孩子，第一次喫上母乳，那種充滿成就感的欣喜是語言無法表達的。
這一次，我又獲得了一份認可和信任，我的口碑也在寶媽圈裏流傳開來。
我愈發從容地接待了一個又一個寶媽。其間有不少誤會和插曲，但這些沒有絲毫動搖我做催乳師的信念。如果能儘自己一份薄力去幫助需要的人，我願承受一切誤解和謾罵。
爲了得到女友更多的理解，我會偶爾帶上她去見客戶。我只想讓她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別人口中說的那麼齷蹉，我是懷着純淨的心靈去做這份事業的。
但，女友的爸媽強烈不能接受我這個做催乳師的準女婿，說是在給他們蒙羞。他們是機關幹部，思想很保守。他們不止一次要女友勸我放棄，甚至嚴詞逼我放棄，但我沒有讓步。女友從小就是乖乖女，她動搖了，哭着求我放棄這份事業，不然就沒法在一起了。
我告訴她，使命讓我不能放棄！
女友失望極了，說我根本不夠愛她，什麼都不願爲她改變。我說，如果愛情要靠放棄自己的信念去維繫，那就失去愛情本身的意義了。
兩個人一但心生隔閡，就會漸行漸遠，我沒有迎難而上，她在絕望之下憤憤離我而去。
爲了更好地氣我，三個月後，她跟一個富二代閃婚。那段時間，我的心痛得徹夜難眠。難道我真的不夠愛她嗎？ 我只是選擇了自己認爲對的事業，爲什麼他們總是帶着偏見去看我呢？面子比人生價值難道更重要嗎？
爲了忘記她，我每天都強打起精神，不讓自己閒下來。我將各種產後胸部腫脹和缺乳的症狀一一整理、分析，再爲不同的症狀制定一對一的理療方案。我的客戶越來越多，每天的時間幾乎被排滿。我得到的不僅是豐厚的收入，還有愈來愈多的滿足感與愈積愈厚的價值感。
一年後，我已是名聲在外，很多外市的顧客都來找我。就連她，也成了我客戶中的一個。
她的爸媽主動聯繫我，請求我幫助她緩解腫痛和缺乳。很多事就是這麼戲劇性，曾經被他們嫌棄職業齷蹉的準女婿，將來會受他們的邀請。
那是個小雨綿綿的日子，我來到她的病房，看到憔悴的她，心中一陣疼痛。她看向我，眼神裏依然有怨恨。很想問她這一年來過得怎麼樣，但話到嘴邊終究成了沉默。 爲了緩解尷尬，我走到她寶寶的搖牀前，將提前備好的紅包塞到被子裏。寶寶特別可愛，睡得正香，萌萌的小樣子快把我的心融化。如果當初不分開，眼前的寶寶，可能是我和她的孩子。
她的爸媽，我的前準岳父岳母，連忙將紅包還我，說不用這麼客氣。
我執意不收回，他們也不好再推辭，和藹中帶着歉意地朝我道了聲謝謝。他們看了看女兒，又看看我，走出了病房，帶上門。
她突然蹬掉被子，從牀上坐起來，麻利地脫掉上衣，躺下，將上衣蓋在臉上，說：“開始吧，速戰速決！”
我哭笑不得地走到她的牀邊。
曾經那對嬌俏挺拔的雙乳，如今已腫脹變形，白皙的表皮下佈滿了扭曲的青筋，只望上一眼，我的淚已奪眶而出。我伸出顫抖的手摸上去， 它像石塊般堅硬。憑直覺，堵成這樣的乳房，除了身體的原因，更多的是由於長期氣結於胸，情志不舒所致。我的淚水滴到她的胸口，強烈的心酸和自責讓我不忍心按下去。
她依舊不說話，雙手用力捂着蓋在臉上的上衣，我知道她在哭。
我強迫自己狠下心，因爲我是帶着使命來的。在她胸口按壓下去的瞬間，我的心像被刀劃過，她也在咬牙強忍着這種非常人能忍受的痛。曾經的她，是那麼怕痛，可如今……我不敢再想下去，怕心會痛到窒息。
通過按摩，她的胸口比之前柔軟了很多，發黃的積乳也被擠出，我長舒一口氣。
此後連續好幾天，我每天都會按點去給她按摩，她一天比一天好，下的乳汁足夠養兩個寶寶。她對我不再冷冰冰，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但我們之間已回不到從前。
如今她已是一個堅強的母親，我只能祝福她每天過得好。我會好好繼續自己的事業，爲更多像她這樣的寶媽們造福。
半年後，我拓展了業務範圍，開始建立催乳師培訓班，報名的人數很可觀。這個世界似乎因我的執着和信念發生着改變，我這個男性催乳師正潛移默化地被更多人所接受。肩負着偉大的使命，我是幸運的。
不論何時何地，被人問起職業時，我會驕傲地說：“我是一名催乳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