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紗
她是一個擺攤賣壽司的女子，黑黑瘦瘦的，滿臉的雀斑和細紋是歲月風霜下的順其自然。她不美，甚至有些土，像芸芸衆生中被湮沒的大多數。
第一次買她的壽司，是去年在孩子的幼兒園門口。她的壽司攤前圍滿了人。她很熱情健談，一邊嫺熟地忙着手裏的活兒，一邊跟顧客拉家常。
我要了一份裏脊肉加火腿的壽司。她從保溫鍋裏挖出兩大勺子飯，放到正方形的海苔片上，鋪勻，壓平。又從一排各種各樣的食盒裏取出黃瓜丁、胡蘿蔔絲、肉鬆均勻地鋪到米飯上。裏脊肉不是直接放上去的，而是被撕成小碎條均勻地鋪上去，再把火腿橫着擺在中間。
“小寶貝兒，要沙拉醬還是番茄醬？”她笑眯眯地問孩子，眼裏充滿了天真。孩子說要多一些沙拉醬。
“那阿姨給你放多多的沙拉醬哦！”她一邊說着，一邊將沙拉醬繞着圈兒擠在壽司餡兒上。她饒了很多圈，確確實實擠了很多。她將壽司簾捲起，用雙手握住捏一捏，再打開，壽司卷兒圓滾滾地躺着，看着比品牌壽司店裏的壽司卷兒飽滿多啦。
“你一天要卷多少壽司呀，手都酸了吧？”我笑着說道。
“不酸的，我這胳膊已經適應啦，我都做了好幾年了哦。不做快一點，怕人等着急。好多好多小寶貝兒都喜歡喫我做的壽司呢！”她邊說邊切着壽司卷兒，眼角的皺紋盪漾開來，臉上的雀斑們頑皮地跳躍着。她依然保持着天真的語氣和笑容，像是在做一件很享受的事。
都說成人的世界裏沒有容易二字，我見過太多疲憊的臉，聽過太多無力的掙扎，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過一個活得像孩子的大人了。
她將壽司遞給孩子，“小寶貝兒，拿好，回家趁熱吃了哦！好喫下次再來，阿姨給你挑塊最大的裏脊肉。”
我道了聲謝謝，掃碼付錢。真便宜，才8塊。
到家後嚐了一塊——太好吃了！味道超正。
我成了她攤前的常客。
凡是在下班那個點買她的壽司時，總能看到一個很忠厚老實的男人站在她身邊。男人幾乎從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她一邊卷壽司一邊跟顧客拉家常，偶爾會幫她找找零錢。
有回我去她的攤前，因爲去的比較晚，剛好還剩下最後一份米飯。她將餘下的裏脊肉全給了我，捲了個超胖的壽司。打包好之後，她開始收攤。我好奇這次怎麼沒見到那個男人，於是就問她。
“他呀，一下班就跑回家包餃子啦，還燉了一鍋豬蹄子。說今天是我過生日，不讓我燒飯，咯咯咯咯咯……”她有些害羞地笑起來，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跳舞。
“哇哦，真幸福，你老公真是絕版好男人！”我稱讚道。
正說着，男人從路對面小跑着過來，微微喘着氣。他過來後二話不說就幫她收攤，動作十分有條理。我看了看她，滿臉都是幸福的笑，像小女孩一樣。
“餃子包好啦？”她俏皮地問。
“嗯，就是包得有點醜，正等你回去下鍋呢！”他答着，將攤車向家的方向推去。
她熱情地朝我揮手道別，眼裏滿是天真。
男人在前面推車，她在身後扶車。他們踏着斜暉與車水馬龍的掠影，在熙攘中漸漸成了一個小點。
我的一天已經結束，她的一天像是剛剛開始。
她爲什麼天真得像個孩子？我似乎有了一個不全面但應該算是比較直接的答案——她有一個愛自己、呵護自己的老公。愛不需要轟轟烈烈和百轉千腸，只需要在無數的平淡時光裏，用行動來守護彼此內心最初的天真。
我們太多人，總是愛着愛着就倦了、厭了、累了，甚至散了。天真於我們來說與年齡漸行漸遠。人的成長就是一個痛並快樂着的過程，痛與快樂的比例取決於內心能感受到多少愛。孩子總是快樂天真的，因爲他們要的愛很簡單，就是陪伴。
由於疫情，我很久沒有看見過她。
週末那個晴朗的下午，我正在小區散步，竟然看到她的攤位，在遊樂區的草坪前。我激動地小跑過去。
她一點沒變，隔着口罩卻掩蓋不了她始終如一的天真笑容。
“好久不見，十分想念你的壽司！”我微笑着打招呼。如往常一樣，她從食盒裏挑個最大塊的裏脊肉給我。
不遠處的岔路口，她老公正站在那兒東張西望。
“你老公站那麼遠幹嘛？”我好奇地問。
“哈哈，給我把風呢，怕物業管理員來趕我走喲。”
“真是個給力的保鏢呀！”我稱讚道。
她害羞地咯咯笑起來，朝她的保鏢深情地瞟去一眼。
天真的她，像春天，是芸芸衆生中最明媚的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