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在ICU的第24天

5點40分,值夜班的弟弟發來信息:一夜平靜,走廊裏空下了不少凳子。

這意味着什麼呢?有患者轉了普通病房,還有……但願他們都是轉了普通病房。

然後大家來打卡。

今天我到醫院值班。自爸住院,我一直沒有時間到醫院值班。今天我全天,不要人來換班。

寶爸前天就回來了。寶媽昨晚纔到家。今天我不管寶寶的事。7點鐘我帶了米湯到醫院。

弟弟在羣裏發了信息,告知不要再準備爸爸的湯。

然後就聽說同事的媽媽夜裏走了。

漢語的多義性讓我一下子沒有讀出“走了”的含義,我以爲是轉院了。因爲她的情況不好,但是再不好也不能這麼短時間就走了。

可憐的同事,他可憐的媽媽,他媽媽才66歲啊。

同事是獨生子女,他的媽媽平時操持他家裏的一切事務,接送孩子上學。他們兩夫妻都當班主任,平時工作太忙,因爲有媽媽做後盾,小日子悠哉悠哉,這以後要怎麼辦?

同事媽媽是個要強能幹的女人,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半輩子夫妻失和,花甲之年遭遇離婚。男人在退休之後又找了個年紀不大的女人,女人有自己的孩子。同事媽媽一直心有不甘,自己的兒子將來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父親的財產,自己的孫女沒有得到爺爺的關愛,爺爺去幫你家帶孩子了。

該死的肇事者!然而,聽說同事媽媽的這個肇事者一直在醫院陪護,態度很好。起碼這個人的良心還在。

還有一個河南籍的年輕人,開一輛大貨車,撞了一個老頭,據說是在監控盲區,他如果逃了可能一時半會兒不會被找到,但是,他沒有。他把傷者抱在懷裏,報警。外地號碼沒法報警,他又請人幫忙報警。他在醫院裏陪護,向受害者家屬道歉。他家裏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他估計自己會坐牢,哭得死去活來的。這個年輕人起碼的良心也還在。

良心被狗吃了的,到現在我聽到看到的只有禍害了我爸且逃逸的那個畜生一家子。

8點10分,我準備把帶來的米湯送進去並一包溼紙巾。我在手臂上試了米湯的溫度,走到重症監護室門口去按門鈴。剛伸出手又縮了回來,我不敢確定米湯的溫度是不是適宜爸爸馬上喝。猶猶豫豫,又回到座位上。等了一會兒,又試。確定無礙了,再走過去按門鈴。

我喘勻了氣,再次伸出手,閉上眼睛,門鈴響了。等鈴聲停下來,裏面傳出一個響亮的女生:“你弄什呢?”

我趕緊恭敬地回答:“你好!我是五牀家屬,送東西的。”

“噢,你等額子。”

大豐方言聽起來很親切。

然後我就開始了焦急的等待。等啊等,我感覺到懷裏的那杯米湯溫度在逐漸降低,我着急啊!

這時走過來一個護士模樣的人,個不高,面色還算溫和。我朝她露出笑臉,做出要搭訕她的樣子。

她的步子放慢,問我幹什麼,我簡單回答之後,她去按門鈴。她說了兩個字我忘了,但是門很快就開了。她幫我把東西帶進去,我千恩萬謝。

米湯是送進去了,她們會不會立即給爸喂呢?等一等就冷了。我實在坐不住,又去按門鈴。這次按門鈴我一點沒有猶豫,裏面還是那麼問。我說我想問問我爸的米湯喝了沒有,喝了請把杯子帶出來。

裏面回答沒有。

我說再不喝就冷了。

裏面回答說有微波爐。

我不再說什麼,我還能說什麼,我試了又試的溫度,結果還是不如微波爐管事。

後來妹妹和旁邊的人都說,你送什麼要說得具體。你說送喫的,她會馬上開,你告訴她溫度正好,她會馬上喂。你說送面紙溼巾啥的,她就不忙了。

明天再看吧。

11點06分,裏面喊拿杯子。我都沒來得及問我爸怎麼樣。那個護工模樣的人就說了一通指令:“下午3點左右查CT,要保證有人。”

我趕緊連點頭帶哈腰說好的好的。門在我面前呼哧哧地關上了。

下午我就可以看到爸爸了。我的淚洶湧而出。

我又發信息:你們誰來和我一起陪爸爸檢查?

大姐說她來。

一會兒妹妹艾特我,她說:“我先過去,帶飯給你。做CT時小東過去幫忙。”

小東是我弟弟。

走廊的另一頭,有人在講故事。走過去聽,說的就是同事的媽媽的事:12點02分生命畫上了句號。離婚6年。死不與那人同穴。奇怪這些都是誰告訴他們的?

妹妹帶來了我的午飯,蝦子太多了,我喫蝦子從來都要用雙手剝,今天一個手都沒用,也喫完了。

喫完飯我準備給周先生髮信息,想告訴他爸做CT,我的力氣小,讓他來幫忙。信息編好了沒有發。我又給兒子打電話,告訴他今天可以看到外公。馬上兒子來電話說他準備把寶寶和寶媽送回去就和他爸一起來看外公,原來是我瞎操心了。

其實兒子在外公住院的第三天就準備回來了。是我再三告訴他安心上班,外公在重症監護室,回來也看不到。

兩點多一點,周先生和兒子都到了。一會兒,弟弟和弟媳帶着媽媽也來了。平時探視只許一個人進去,只有20分鐘。今天是多好的一個探視機會啊!

因爲出力的人太多,我們都商量好了,做CT的時候由誰在裏面陪同。弟媳說她一個人在裏面陪護,她說弟弟平時手術喫的輻射太多了。我說我進去,我不要穿防護服。其實不是我不要,是隻有一套防護服。我也絕不要周先生進去陪,做CT的人是我爸爸。我更不要兒子進去陪,我希望能保護到他。

等到3點出頭,裏面還沒有動靜。弟弟去按門鈴,問要不要把貼在爸身上的膏藥先揭掉,得到的答覆是可以,弟弟進去了。

很快弟弟就出來了。弟弟說爸在發燒,已經燒了三天,最高39度多。說應該是用了鎮靜劑,爸迷迷糊糊,並不知道他進去撕膏藥,他也沒有喊。說爸的表情很痛苦。

這個消息讓我們都很痛苦。弟弟弟媳商量要趕快把抗生素的級別調高。準備給吳主任打電話,弟媳說等做了CT決定。

突然門開了,喊5號牀家屬,我們立即擁過去。原來是通知交錢。妹妹去交錢,我們就站在門口等,細心的弟媳給媽媽找了一個做的地方。等了幾分鐘有人出來通知,說爸今天不能做CT,因爲無法脫機。

我很難過。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爸爸?我們更難過的是發燒讓本就很痛苦的爸爸雪上加霜。

弟媳馬上給吳主任打電話,商量用藥的事情。抗生素級別調高又擔心真菌感染,當即商量好對策。

我讓他們都回去。我說不要管我的晚飯。弟弟只需要在晚上9點來換我回去就可以了。

晚上19點30分,外面已經全黑了,各種燈次第亮起來。重症監護室外的走廊裏冷清清的,陪護家屬少了很多。因爲他們在重症監護室的親人,有的轉普通病房了,有的轉高一級的醫院了,還有的大概已經告別了這個世界。

10分鐘後弟弟來換班,說爸的藥已經用上了。希望爸的燒很快退掉,希望爸早點脫呼吸機,希望爸早點出ICU,希望爸早日轉普通病房,希望爸快快好起來。

出了醫院大門我打了一輛車回家。一開門,一天沒見我的小週末張開雙臂飛奔過來。心裏滿是溫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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