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吧,放過你自己

爺爺說:“人世間就這樣,池塘大了,水就深了,水深了,魚就多了,大魚小魚,泥鰍黃鱔,烏龜王八,螃蟹龍蝦,鮮的腥的,臊的臭的,什麼貨色都有。”

也就是說,水裏不光有魚,還有泥鰍黃鱔、烏龜王八,就像這凡塵俗世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好人壞人之分一樣。

而我們身處在這三千大千世界裏,就如這恆河中的一粒沙,小而身微。但我們卻可以在這些沙子中,分出哪些是金子,哪些是石頭,哪些是沙子。

《人生海海》是麥家耗時八年,經過五年的打磨,終於在2019年4月呈現給讀者的一本書。“人生海海”取自閩南方言,意爲:人生像大海一樣變幻不定、起落沉浮,但總要好好地活下去。

麥家說:一個作家,他的寫作是怎麼也逃離不了童年和故鄉的。

麥家,六零後作家,以寫諜戰題材小說著稱。《人生海海》這本書不管是從題材、手法、思想情感,都是麥家的一次全新的突破。就像他說的:一輩子總要寫一部跟故鄉有關的書,既是對自己童年的一種紀念,也是和故鄉的一次和解

《人生海海》,主要以“我”爲第一視角,圍繞上校身上的許多謎團展開敘述,我通過爺爺、父親、老保長、林阿姨等人的講述,瞭解了“上校”是個智勇兼備的“奇人”。

一、怪胎上校

爺爺說:“上校生來就是個怪胎,胎位不正,又是頭胎,他媽鬼哭狼嚎了兩天,血流了一腳桶都沒把他生出來,最後靠觀德寺的和尚送的半枝人蔘,給她補足一口氣才把他生下來。”

上校怪在哪呢?

1、上校當過國民黨,是革命羣衆要鬥爭的對象,但村民卻很尊敬愛戴他。

2、他睡過老保長的女人,老保長卻對他好得不得了。

3、他是個太監。

4、他向來不出工,不幹農活,不開店,卻有花不完的錢。

5、他養貓比人家養孩子都上心。

爺爺說:“綽號是人臉上的疤,難看。但沒綽號,像部隊裏的小戰士,沒職務,再好看也是沒人看的,沒斤量的。”

而上校卻同時擁有兩個綽號,從綽號就可以看出上校和村裏許多人不同。就如爺爺所說:上校是個怪胎,像前山,深山老林,什麼都有。“前山海一樣大,叢山峻嶺,像凝固的浪花,一浪趕一浪,波瀾壯闊。”就像上校的一生,傳奇而充滿人生況味,起落沉浮。

上校,大名叫蔣正南,外號上校、太監。從小就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什麼事都比旁人學得快,做得好。他13歲學木匠,17歲當兵,做過軍統特務,爲獲取情報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出賣過自己;被下屬出賣被捕後,在湖州長興山裏的戰俘營勞改挖過煤;抗美援朝時,上過朝鮮戰場,立過一等功,當過英模;救過解放軍的大官,是部隊最厲害的軍醫“金一刀”。

就是這麼厲害的一個人,他最怕的就是被人看見腹部的刺字,因爲這個刺字是日本間諜“川島芳子”刺的。那是他一生的恥辱,也是他一輩子不能觸碰的底線,更是他被日本女人蹂躪的見證。因爲這個刺字,他可以不結婚,可以忍受別人叫他“太監”。

羅曼羅蘭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上校就是這樣,命運無數次的捉弄他,他依然愛着這個世界

村裏人叫他太監,他也渾不在意,有誰遇到困難,他都是第一個出現去幫助的人。

比如,老保長賭輸了錢,是他替老保長還了欠下的所有賭債;門耶穌因媳婦燒了他的耶穌畫像而自殺,是上校救活的,並且給了門耶穌十塊錢,讓他買新的畫像。小瞎子家裏日子過不下去,也是上校救濟的;爺爺告密讓公安局抓了上校,上校都沒有怪父親;上校被紅衛兵批鬥、打罵,他都笑嘻嘻地面對,沒有半句怨言。

文化大革命時,上校受到紅衛兵的迫害被批鬥、遊街都坦蕩地活着。只因小瞎子可能看到了他腹部的刺字,上校割掉了小瞎子的舌頭,挑斷了他的手筋,讓小瞎子變成了一個廢人,上校也因此遠逃他鄉躲禍。

上校因爺爺的告密被公安局抓獲,在審判會上,小瞎子大喊着要脫掉上校的褲子看上校腹部的刺字。“腹部的字、腹部的字……”,那些字是上校心頭難以解開的疙瘩,他不想讓讓他的恥辱被公佈與衆,他的情緒失控,抓狂……他瘋了。

是的,少校瘋了,被小瞎子和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逼瘋了,少校的智力退化至七歲孩童無二。瘋了的少校主動把自己隱藏多年的祕密展示給村民們看,瘋了的少校喜歡畫畫、養的一手好蠶……

上校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命運讓上校吃盡了人生的苦,又讓他重回孩童時代,忘掉世間所有的痛。

二、

小說中暗藏的父愛

“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像所有樹都愛陽光一樣。”

爺爺,一個被村裏人稱爲民間思想家、評論家、哲學家的老巫頭,一個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的人,爲了洗脫父親“雞姦犯”的嫌疑,做了告密之人,說出了上校的藏身之處,只爲了公安局出具的一張證明爲兒子洗脫“雞姦犯”的嫌疑。父親爲了讓“我”逃出去,不再受村裏流言蜚語的荼毒,放棄了他做人的底線,不惜偷竊一隻上校的金手鐲作爲“我”偷渡的經費。

父愛,厚重,無言。高爾基說:父愛就像一部震撼心靈的書, 讀懂了它,就讀懂了全世界

朱自清在《背影》裏描述的父親是大多父親的模樣,愛深切,卻無言

上校講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挖煤的父親,爲了救出因塌方埋在地底的兩個兒子,不眠不休,不喫不喝。低三下四地求人救兩個兒子,最終還是死在了離兒子最近的坑道里,死時都是向前爬的樣子。

這也讓我想起了《這個奇蹟的名字,叫父親》的文章:

文章講述了在一艘橫渡大西洋的船上,有一位父親帶着他的小女兒,去和在美國的妻子會合。

一天早上,父親在船艙裏用刀子削蘋果,船身劇烈地搖晃。父親摔倒了,他摔倒時,刀子剛好插在他的胸口。父親怕六歲的女兒害怕、擔心,忍着疼痛,拾起刀子,慢慢地起來,微笑着給女兒說:“沒事,只是摔了一跤。”以後的三天,父親照常爲女兒唱搖籃曲,替她系美麗的蝴蝶結,帶她去看蔚藍的大海,彷彿一切如常。

就在抵達目的地的前夜,父親來到女兒身邊,對女兒說:“明天見到媽媽的時候,請告訴媽媽,我愛她。”

女兒不解地問:“爲什麼不你告訴媽媽呢?”

他笑了,俯身在女兒額上深深刻下一個吻。

船到紐約港了,女兒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認出她的媽媽。她大喊着:“媽媽,媽媽!”

就在此時,周圍忽然一片驚呼,女兒一回頭,看見父親已經仰面倒下,胸口血如井噴,剎那間染紅了整片天空。屍體解剖的結果讓所有人驚呆了:那把刀無比精確地洞穿了他的心臟。他卻多活了三天,而且不被任何人知覺。

很多醫生都不能解釋這是爲什麼?只能稱之爲醫學史上的奇蹟。只有一位老醫生說:這不是醫學奇蹟,這個奇蹟的名字,叫父親。

人世間最厚重的愛就是父母的愛了,在父母眼中只有孩子,哪怕孩子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來雙手捧給他。

三、

愛是責任,更是兩個人的煙火

遲子建說:愛人是兩粒團聚在人間的塵埃,讓家升起煙火

上校和林阿姨初識於上海,上校一直叫林阿姨“小上海”。後來,上校又和林阿姨在朝鮮戰場相遇。上校一次次救林阿姨於危難,林阿姨愛上了上校。上校因腹部的刺字,拒絕了林阿姨的求愛。

林阿姨一氣之下告發了上校作風有問題,和她發生關係卻不負責任。結果,上校斷送了前程,被遣送回了原籍。上校受紅衛兵和小瞎子的迫害瘋了之後,林阿姨從報紙上知道了上校的消息,回到上校身邊,照顧上校。

即使上校的智力如七歲孩童,她都沒有嫌棄過他,直到上校去世,她安頓好上校的一切,自殺追隨上校而去。

普通人的生活中,也有這樣的愛情。

前兩天店裏來了一位大個子的中年人,他微笑着問有沒有女式帽子?

我說:有。順手給他拿出了帽子讓他選,他選了黑色的帽子,說是媳婦要求的。他還說,媳婦想要一把扇子,要綢子的。我們店裏的扇子他媳婦沒看上,他爲了一把扇子跑遍了縣城的每個角落。

昨天,他又來了。說是媳婦在網上又看上了一頂別的式樣的帽子,看我們這有沒有?我看了圖片後說,有的。他才微笑着邊給媳婦打電話,邊給我說起了媳婦的事情。

他說,媳婦病了三年了,得的不是啥好病,看不好。現在媳婦是不住院,不喫飯,天天操心着給她置辦去世時要穿的衣物。媳婦要啥,他就出來給買啥。他說:能怎麼辦,媳婦眼看着是最後的時光了,也就這點心願,必須滿足了。給我說話時臉上帶着笑,眼中冒着淚花。一米八的大個子,看起來無助的像個孩子。......

生活的本質是粗糙的,而愛情不是。愛情走到最後是責任心和良心,是兩個人的煙火日常。

四、敢死不是勇氣,活着才需要勇氣

書中門耶穌的老婆因爲門耶穌花了兩塊錢做了善事,一氣之下燒了門耶穌的“菩薩”——耶穌畫像,門耶穌接受不了喝農藥自殺了,是上校救活門耶穌之後給了門耶穌十塊錢,讓買一副新的耶穌像。上校說:“喏,給你,不就是幾塊錢的事嘛,值得用性命去抵。世上命最值錢,我被人罵成太監都照樣活着,你死什麼死,輪不上。”

餘華說:人是爲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爲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情

是啊,只有命最值錢。人們爲了活下去,吃盡了生活給予的苦。比如深夜送外賣的小哥,比如寒冷的冬日撿破爛的大媽,比如爲湊醫藥費而崩潰大哭的中年人……

只有親身經歷過之後,我們纔會知道,其實,人生的每一個瞬間,都有一百萬種可能。

還記得2017年轟動全國的保姆縱火案中的男主人林生斌嗎?他

一夜之間,失去了妻子和他們的三個孩子。之後,保姆莫煥晶受審,判處死刑。緊接着,他又向物業等相關部門提起訴訟。總之,那時的他,一個官司接着一個官司的打,人們見到的他總是一身黑衣,神情肅穆。雖然事情一個接着一個,白天的忙碌並不能讓他忘掉傷痛,最難熬的是夜晚。

他每天晚上都要朋友陪着,依靠酒精才能入睡。偶爾熟睡,都會狂叫着從噩夢中驚醒。他變得脆弱,愛哭,也就是在那時,他用“老婆孩子在天堂”註冊了微博號,並在2017年6月23號開通了它。也是這個微博號記錄了他那段時間的痛苦和掙扎。

2019年四月,他突然和民事案件的被告方達成和解,令很多人愕然和費解。他後來解釋說:每一場官司,每一個庭審,都是把他的傷疤揭開再翻看一遍,太痛了。

和解,不過是放下,也是放過自己

海明威曾說:“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後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

2019年10月16日,林生斌用“老婆孩子在天堂”發了這樣一篇文章:“歷時三月,潼臻一生品牌店昨晚八點,在淘寶正式上線了。這三年一路走來,我失去過,彷徨過,尋覓過,最終還是選擇了承擔責任,回到工作,迴歸正常生活......”

他說:大家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四個字,很短。對他人來說,脫口不足兩秒。而我用了整整828天,才踏出了第一步。艱難。但堅定。活着,是我的責任。所以只能不斷尋找活着的理由。

這一聲“回來”意義深長,它不是日常離家後平淡喜樂的返回,它是一個男人經歷了人間至痛用了整整兩年的時光來接受、消化、安放,而後以工作的面貌回到曾經被狠狠拋擲出去又不得不歸來的人生軌道上。

人生海海,對於千千萬萬普通人而言,生活是一本算不清的賬,能好好活着就是幸福

人生海海,人心也海海,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讓我們記住該記住的樣子,而不是活着本身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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