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五月初五午時，趙大哥家擺上雄黃酒，給自己和兒子佩上香囊，門口掛起菖蒲和艾草，家中掛上了鍾馗像。趙家老太太，在家裏上好香，嘴裏一直念着“神明保佑，驅除病害，平安健康”之類的詞，一邊叫趙大哥艾草沾點雄黃酒給孫子擦上。
趙大哥用手搓了一把艾草，輕輕地沾了酒，鮮艾草濃郁的香與雄黃酒的烈，氤氳着整個屋子。他小心地把沾了酒的艾草點到兒子趙辰星的額頭，脖子，手臂,……
一顆淡綠色的酒滴從趙辰星的額頭滑入了眼，疼得趙辰星“啊”的大叫，趙大哥被嚇壞了，趕緊拿起紙巾要給兒子擦，趙辰星猛得轉過頭，眼淚像崩閘的洪水湧出眼眶，在臉上分流出一條條小溪。
趙辰星大吼着“給我扔了這鬼艾草！通通都給我扔掉！” 或許是大量的淚水刷洗過的眼睛沒那麼疼了，又或許是想到奶奶這些天回老家找野生三年老艾草的辛苦，趙辰星又沉默了，鬆弛的眼皮耷拉下來，眼珠子似是盯着那雙動彈不了的腿，又像是盯着輪椅上那銀晃晃的踏腳板。
一
14歲的趙辰星，原本是班上個最高的小夥子，平日酷愛打籃球。讀初一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右手開始變得沒有力氣，在學校走路也老是摔跤，起初趙大哥總愛責怪他不小心。以前每天放學後都要在操場打上一場籃球的他，在某一天突然發現的右手完全沒有勁帶球，他才感覺自己生病了。
'''趙大哥帶着他跑遍的各大城市尋專家，做了許多痛得慘無人道的檢查，2019年的農曆五月初餌，他湖南某家大醫院拿到兒子肌萎縮側索硬化的確診書。當她妻子黑着臉，用輪椅推着兒子到身邊的那一刻，趙大哥下意識地顫抖着手瞬時把報告塞進包裏。從小城市轉大城市的醫院，再轉全國重點醫院的專家門診，一路過來做過各種檢查，他知道這病已經瞞不了趙辰星了。
農曆五月毒日把趙大哥整個人都曬蔫了，他低着頭，從包裏取出皺巴巴的報告書，顫抖着遞給了妻子，妻子瞬時“嗚嗚地哭了起來”，趙辰星卻好像個沒事人一樣，他要裝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我早就說不要再大老遠跑湖南了，你們就是不聽……” 話沒說完，眼淚如豆子一顆顆落下，好像看病路上所有的委屈和疼痛一時全部壓在了身上。
毒辣的陽光打在醫院走廊裏，照着趙大哥那一根根又短又粗的白髮閃閃發亮，看着哭作一團的母子，蔫蔫的他，像一個會自我充氣的球一樣，又鼓起來了說：“咱回家，找老中醫去，我就不信我們老祖宗幾千年的醫術會治不好這病！“
從醫院出來，趙大哥一家在醫院旁邊的一家小店匆匆吃了個午飯，端午前飯店邊上有一個檔口擺賣着綠油油艾草和菖蒲，檔口老闆叫喊着“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咱們有三年的野生老艾賣。驅邪保平安，端午安康”。趙大哥聽聞忍不住買了一大捆三年老艾帶上了車。
老艾草濃濃的香味鑽進心脾，趙大哥一家的身心也較之前舒泰了些。但他妻子一路上還是不斷地抱怨趙大哥多此一舉非要跑湖南來浪費錢，一路又不斷地泣訴她的命苦。而趙辰星則一言不發地抱起了那捆艾草，偶爾嗅一嗅，時不時掰掉其青綠的葉子。一路上車窗外的天蔚藍清澈，但那只是別人的天。他們家的天早已在漫漫求醫之路上變得渾濁黑暗。
一路上趙大哥半清醒地開着車，不知是怎麼走完了約九百公里的回家之路。他始終沒辦法相信這個鬼病會找上他活力十足的13歲的兒子。一路上醫生的話在他的腦海裏就像是開了單曲循環：
“這個病是俗稱的漸凍症，病情發展迅速，大多數患者發病後存活期僅有3—5年。趙辰星盡最大的努力也活不過20歲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吃藥也只能減緩惡化的速度。當然科技是發達的，或許很快就研發出特效藥，所以也有抱有希望。”
回到家後，趙大哥一邊給兒子喫醫生開的藥，一邊馬不停蹄地尋找中醫。他知道兒子患得一種多麼殘忍的病，他的全身肌肉會慢慢萎縮，而意識清醒地看着自己身體慢慢動不了，直到到無法吞嚥，無法呼吸。一想到往日籃球場上，揮汗如雨，恣意灑脫的少年，如今不是坐在輪椅上就是癱在牀上，連上下樓都要自己揹着，穿衣喫飯都要人照顧，趙大哥淚水便止不住。
每個月藥費需4000多，是趙大哥大半個月的工資，他一路尋中醫西醫的這段時間，已花光家中積蓄，幸好趙大哥有一份體制內的工作，旱澇保收，領導也體諒他的辛苦。然而兒子的病像一大窟窿，多少錢都不夠用的。
趙大哥的妻子開始哭鬧着說日子過不下去要離婚。女人狠心拋下兒子，在患難中選擇離開。怕兒子看着母親每日吵鬧影響身體，趙大哥同意了離婚。但女人竟貪心地提出離婚了要拿走家裏唯一的那輛車，還要分一半房子。
鬧得竭斯底裏的妻子，再看着鬱鬱寡歡的兒子，趙大哥也同意把車給前妻。但房子是趙大哥的婚前財產，也是兒子以後治病的保障，趙大哥堅決不同意。結果前妻離了婚卻不肯離家，死活鬧着要拿走房子價值一半的錢才肯走，最終還是趙老太從領着族人從老家趕來，好歹把她趕走了。
二
趙大哥聽中醫說艾灸可以理氣血，散穢濁，養正氣。艾灸加按摩對趙辰星的病情有幫助，趙老太太便各處尋來野生老艾製成幹艾。
平日趙老太太在家照顧孫子的一日三餐，趙大哥每天早上用幹艾把兒子全身穴位都薰燙一遍，後再按壓兩次然後去上班。中午下班後，他便推着兒子到陽臺上望一望藍籃的天空，看一看青青的草。晚飯後，只要不下雨，趙大哥都揹着他下樓，推着輪椅到戶外的世界走一走，睡前再用鮮艾草煮水給兒子擦身體。
艾草便從去年端午起就入住了趙大哥的家。他在陽臺上用水泥砌了一個長長的花盆，裏面種滿了葳蕤豐滿的艾草。青綠色的小艾草緊挨着深綠色的老艾草，被採割過灰白艾草頭上又長出了嫩綠的葉芽。陽臺地上用簸箕曬着半乾的艾葉。濃烈純粹帶點苦澀的艾草香彌散在趙大哥家的每一個角落。
趙辰星平日常躺在牀上看電視，他努力地想要忘記疾病，忘掉那個拋棄生病的自己還想帶走治病錢的無情母親，但他仍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無時無刻都像在枯萎着，他的心隨着母親一次次的哭鬧千瘡百孔。
無數個夜晚，他都想過要放棄自己這副破敗之軀，但夜晚微風送來陣陣清冽艾草香氣，總使他清醒過來。想到父親這麼辛苦爲他奔忙，自己又怎能做逃兵？
三
每日艾灸與按摩起先是有點效果的，但終究不是特效藥，無法阻擋病情的進展，端午這天趙辰星感覺到了自己左腿也完全動不了。他感覺自己像一顆正在即將死去的樹，身上枝幹不斷枯萎。
看到奶奶還在虔誠爲他祈求神明的護佑，爸爸小心翼翼地在用艾草加雄黃酒給他驅邪扶正氣，一滴酒辣着他的眼睛刺刺地疼，淚水從絕望的心底泵出奪眶而出。他再也不想爸爸和奶奶爲他做任何努力了，他想把所有的藥物艾草統統都扔掉！
趙大哥見兒子死死盯着自己的腿，他明白了死亡之神又把他兒子的腿搶走了，他盼望着，盼望着……特效藥到底什麼時候能有？他的兒子究竟還能趕得上嗎？深深的無力感與自責把他淹沒了。趙大哥只能默默推着奔潰過又陷入沉默的兒子出門走一圈，然後再揹他上樓。
父與子像往日一樣來到了陽臺，午後的陽光熱辣辣地燒灼着兩個人，偶爾微風拂過，艾草在搖它的葉，偶爾翻露出淡淡絨毛。
子說：“爸爸，我們放棄吧，無論多努力，我終究還是死，攤上我這麼給兒子，您倒黴了！您還是留點錢以後養老，也能留點對我美好的念想吧。我就是一顆枯萎的樹，再怎麼灌溉也長不出葉來，咱們就這麼放棄別折騰了！”
父說：“兒子，你看這些艾草，被我割了一波又長一撥，只要根在便又能長出芽來。爸爸希望你不要放棄，只要能保住一口氣，科技發達，說不定哪天就有特效藥了，咱又能活得枝繁葉茂的。”
子說: “若是趕不上特效藥呢，我就是便是那曬乾艾草了，您在我身上注入的愛，給我花的錢，爲我受的苦，就全白費了！”
父說：“就算有一天真變成幹艾草，你也是爸爸心中最好的艾草，與你一起努力的日子，是有香氣的。兒子啊，生死有命，我們盡最大的努力吧，就算最後變成幹艾草了，你也養着爸爸的正氣，爸爸一定活得好好的。”
父與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像在訴說着別人的故事，兩人都被這毒日頭裏烤出一身汗，但這次他們的眼裏沒有淚。
本文由文字之光薦文官夢裏依稀風鈴響推薦。
本文由文字之光社區助力。
文字之光是已立項註冊，自2020年元旦始啓用。
文字之光是由文字之光社區居民秉持“爲好文找讀者、爲讀者找好文”的價值理念而設立的專題，專題目前不接受投稿。
廣大優秀作者可以投稿到它的優選專題金色梧桐中，編委會從中選出優質文收錄到文字之光，並從中精選出最優質文加以推廣。
我們期待你的優雅亮相！你若能甩出擲地有聲、靈動有趣的文字，我們定會用足夠的真誠與你的文字共舞，讓優質的文字發出耀眼的光芒。
找到我們有兩種方式：
01 在微信羣中搜索文字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