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人魚淚

在清晨第一縷陽光抵達的小島上,有一個以捕魚爲生的村落,喚名漁人村。

小島上的景色四時如一,岸邊都鋪滿了金黃色的沙子,而島中央則是高大茂密的樹林,這些樹在島中猶如一塊翡翠般存在,村落正好建在這些樹林間。小島每逢下玄月之時,清冷的月光灑落在柔軟的沙灘上,便會看到一番如銀河墜落在沙灘上的絕美場景:

那是一顆又一顆如珍珠大小般散發着銀色光芒的石頭,鋪在島中沙灘上,它將整個小島緊緊環繞在中間,在月色籠罩中的小島彷彿戴上了一條項鍊。

東燦很喜歡在晚上去海邊吹風,因爲晚上的海風總是很溫柔,還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海面上的景色,讓人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覺。更重要的是,他想看到下玄月之時的景色,傳聞那散發銀色光芒的石頭是深海里人魚的眼淚。

漁人村的村民說,相傳在很久以前,大海中的美人魚爲愛甘心被擱淺,她對自村的一名男子東炎動了情,兩情相悅的他們卻不得善終,人魚便日日夜夜在深海中流淚,因爲執念過深,淚水便化爲一顆顆銀石衝上了海岸。

當蔚藍色的天空與大海交際在一起時,人魚從深海中躍出海面,一轉身之間看到了正在木船上準備撒網捕魚的東炎,隨之便沉入海里。這匆匆一面,東炎只看到了人魚那條閃着藍色的光亮的尾巴,而這一天正好是下玄月出現的日子。他揉了揉雙眼,看着海面被激起白色的浪花,久久不能回神,而這小小的浪花居然也讓自己的小木船搖晃了好一陣。

這一天他收工得特別早,因爲捕到的盡是一些小魚小蝦,對於不小心捕到的那種大肚子的魚兒,或者是海龜之類的,東炎會將他們丟回海中。

喫過晚飯以後,東炎赤着腳在沙灘上散步,走着走着便到了小島的東崖邊,他坐在崖邊的石頭上,海風吹起他黑亮的頭髮,他出神地望着遠處平靜的海面。夜深了,潮汐開始湧動,浪花奮力拍打着崖壁,也把他的腳擊溼,他的腦海中卻全是白天捕魚時看到的藍色尾巴。

“這個世界上會存在人魚嗎?”東炎朝着大海大聲問道。

除了聽見浪花拍打在一起的聲音以外,沒有人迴應他。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跟着家人從小到大一直在捕魚,捕了差不多二十年,也沒聽說過有人提起或是見過人魚,怎麼會有這樣的物種存在呢。當他站起來,拍了拍褲子準備離開時他看見一條人魚的身影躍出海面,朝下玄月方向遊入海中,更讓他驚喜的是,還是那條藍色尾巴。

不過這次他還看到了人魚如浪花般的銀色頭髮溼漉漉地披在肩上,纖細白皙的手臂在月色中舒展,唯獨沒看到人魚的臉。

他興沖沖地跑回家中,翻閱了書籍,關於人魚,《山海經》中東晉郭璞曾注曰:

“離耳,鎪離其耳分令下垂以爲飾,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題,黥涅其面,畫體爲鱗採,即鮫人也。”

“對!就是這樣的,我相信會存在人魚。”

東炎開心地說着,他竟一夜未眠。

白天出海歸來以後,東炎一如既往地跑到東崖邊看海,期盼着看到人魚。但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卻還是沒有看到那條藍色尾巴的人魚出現。轉眼間過了兩個月,又是一個下玄月的夜晚,東炎依然守在崖邊等待人魚的出現。


其實他並不知道,人魚潛在海里也這樣靜靜地望着他望了兩個月。

人魚不敢與東炎打招呼,因爲族人們並不喜歡漁人村的村民,厭惡他們日以夜繼地捕魚。

可是人魚對東炎卻有另一種感覺,她覺得這個青年的善良與執着深深地打動了她。只是在一瞬間看到過她的尾巴,卻深信不疑自己的存在,也並未向村中的人講述關於她的點滴,低調而內斂的性格着實與衆不同。

終於,人魚朝着東炎又躍出海面,不過這次她背對着下玄月,露出半個身子與東炎四目相對。

東炎張開嘴卻緊張地說不出話來,他的手緊緊抓住岩石,直到被硌到疼了他才確信眼前所看到的——少女齊劉海下一雙淡藍色的眼眸就那樣微笑着看他,小小的脣是淡淡的櫻色,如潤玉凝脂般的肌膚上還掛着細細的水珠,而那銀色的長髮披在胸前,剛好隱去了未着衣衫的尷尬。

“陌生人,你叫什麼名字啊?”人魚少女宛轉悠揚的聲音從海上傳來。

“啊……我…我叫東炎。”

“很開心認識你!”

“我也是!”東炎激動地站起來答道。

“你每天都是在等我出現嗎?”

“嗯!”

“東炎,你真好!”

人魚少女說完便潛入海中,留下發呆東炎一個人站在崖邊。

“喂!我還能再見你嗎?”東炎大聲喊道。

“下玄月之時我會在這裏!”聲音從遙遠的海上傳來。

從此東炎每天都盼望着陰曆的二十三二十四下玄月出現之時,因爲可以看到人魚少女,就算遠遠地看一眼也十分開心。

一天,捕完魚的東炎正一如既往地向燈塔方向前行,不料正值夏秋交替之時,海面上掀起了巨浪,木船裏急急地灌進海水,險些讓木船沉下。東炎如一片葉子般在海上飄蕩,暴雨突然來襲,讓他迷失了回去的方向。一個大浪襲來,將他拍進了海里,雖然水性不錯,但是浪實在太大,他努力地遊着,不知方向,不知時間,最後漸漸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的黃昏,東炎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岸上,腦子十分脹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小島的,差點還以爲自己會喪命大海。他喫力地站起來,一擡頭就看到了擱淺在礁石上的人魚少女。

東炎瞬間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向人魚衝過去。他脫下上衣給人魚人魚蓋上,光着膀子的東炎感覺到了身上傷口在隱隱作痛,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抱着臉色蒼白的人魚向大海跑去。海水慢慢沒到了他的胸前,他扶着少女在海水中,看着她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是那樣美麗,可是卻昏迷不醒,白皙的手臂上還有一道劃傷。

“你醒醒呀,我是東炎。”東炎撫着她銀色的頭髮焦急地說着。

“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快點醒來好嗎?”

“是你救了我對嗎?其實我很喜歡你。”

人魚少女在沉睡中其實都聽得見,但是偏偏身體動彈不得,這種情況下把一個人類帶上岸實在是喫力。

突然間海水湧動,一條青黑色的人魚將少女從東炎手中抱走,轉身消失在海中。

東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家人見他回來了十分激動,給他煮了魚湯喝,但他卻一口也喝不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又去了東崖邊,可是海面靜得像死水,他知道可能等不到人魚少女了。

即使不是下玄月之時東炎也會去崖邊守着,他覺得自己患了相思病,守到第三個月時,他聽到人魚少女在海中喊着他的名字,他縱身一躍從崖上跳入海中,朝少女游過去。

游到少女跟前時,他緊緊地抱住了少女。

“你怎麼樣了?身體好些了嗎?”

“嗯!那天我哥哥將我帶回去,現在好多了。對了,我的名字叫阿凌。”

“阿凌,我喜歡你。”說完東炎輕輕地吻了少女的脣。

那天晚上的月光在海面上閃閃發亮,一圈又一圈的光從相擁的東炎和阿凌身旁盪開,一直飄到岸邊。

阿凌知道自己犯了嚴重的族規,但依然會盡可能的每天晚上到東崖邊。即使不能化作一個人類與東炎在一起,她也珍惜與東炎相處的每一段時光,人魚和人的壽命是不同的,人魚可以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人只有短短的一世。好景不長,族人們都發現了她與人類的事情,紛紛揚言說爲了不讓人類發現自己族羣的存在而設計把東炎淹死於海浪中。

阿凌慌了,她害怕給東炎招來殺身之禍,哭着告訴族人其實東炎是守口如瓶的,從未與其他人類提起關於人魚一族的事。可是大家反倒將她關了起來,而在崖邊東炎等不到阿凌十分擔憂,在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他撲通一聲潛入海里,希望能找到他的阿凌。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腿上像是纏住了海草般,讓他掙脫不掉,他努力地往水面遊,一探出頭就被拖回海里,反覆掙扎很多次以後,他沉了下去。

昏迷的東炎被族人帶到阿凌面前,阿凌瘋了一般呼喊東炎的名字,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族中的一位長者說:

“阿凌,你知道的,人類不能在水下呆太久,要他不死也很簡單,就是讓他喫下我們特製的藥,讓他忘了你,同時,在他老死之前你不得去見他。”

“好!!什麼條件我都願意,求求你們救他把他送回去!”

阿凌哽咽着回答,她的心碎飄蕩在海邊。

東炎醒來之後,便是在家中的牀上,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好像在夢中愛上了一名女子,但是不知怎麼心會很痛。

他每天晚上像失了魂般去到了東崖邊,直至他老去,走向死亡,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在東崖待着。

一轉眼不知過去了多少個年頭,一個叫東燦的男生也像當年的東炎一樣喜歡到崖邊,下玄月時會對着岸邊沙灘上閃閃的銀石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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