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戲(欒餘)

城東頭有個老程,在這小城裏,也算是家喻戶曉。

雖不算官僚,也有些府上的背景,雖不是商賈,但也有點小錢。

老程是馴狗的,拿手的是橋頭上的狗戲。

老程以前的名號有些不雅,自打不知從何處聽說湘南也有個善馴狗的,人稱狗五爺,有些不服,改了名號,自封狗四爺。

敢稱狗四爺,老程的馴狗的確有他一套,雖說每年總有老狗淘汰,也有些新的狗崽子補充進來。

沒人知道那些老狗最後去了何處又命運如何,也許是城南的黑狗肉火鍋,也許是孤魂野狗,反正老程從不在乎,按他的話說,養狗一時總不能養它一輩子,狗指着他喫飯,他又能找誰去。

每個禮拜老程都要搞一兩次大型演出,搭個戲臺子,帶上狗兵狗將,自己坐在臺下最顯眼的位置,跟來來往往的看客一起欣賞自己調教出來的成果。

今次也不例外。

天氣很好,只是有些四處飄來的風。新搭的戲臺子被那些風吹出陣陣新木的味道。老程仰躺在竹椅上,身邊是這幾十年來收的徒弟,都是來學馴狗的夥計,穿着一身深綠的長衫,有幾位跟着老程時間長的呢,衣服已經洗的有些發白,卻愈發的筆挺,頭髮早就稀疏了不少,鼻孔卻擡高了幾公分。

城中間的鐘樓敲來了酉時,送來了打西邊來的一片雲,也把一隻新加入的小狗震得一顫,不算長的尾巴下意識的早早的夾在兩後腿中間。

時間已到,那隻夾着尾巴不太懂事的小狗率先竄上了戲臺子,剛走了兩步發現有些不妥,又不敢動,四隻腿不住地打顫,只能僵在原地。

“滾下去!”老程皺着眉頭火大,“丟人現眼!”

戲臺上只剩下給狗子用的鑼鼓歘,還有幾平方米沉重的空氣。

老程顯然心情不好,可能是那片西來的雲又讓他想起了今早孩子的哭鬧,或者是對哪個徒弟有些不滿。

狗四爺從嘴角擠出一個問句,“都到齊了嗎?”

他身邊一個長衫有些白得發藍的徒弟低聲說道“除了有事的,都到齊了。”

“除了死的都活着?除了沒來的都來了?不願意待讓他們滾!”老程突然爆發,誰都沒有想到,後臺的狗子們除了幾個自始至終就耷拉着耳朵的,都齊齊顫三顫,就連離得最近的那棵樹都應景的擺了擺頭。

卷着褲腿露出通紅的襪子,又罵了一刻鐘,老程或是覺得有些口渴,擺了擺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歡天喜地的鑼鼓聲又響起來了,戲臺子旁邊有隻耷拉着眼皮耷拉着耳朵的,叼着鼓錘打着節奏,也就是他,剛剛聽着四爺的呵罵無動於衷,反而盯着那片西來的雲,覺得有些好看,特別像加入狗戲班子之前喫的那個大餅。

臺上的狗子盡力表現着自己,豎着發抖的尾巴盡力搖擺着,爲了以後能多喫一塊骨頭,或是能多在戲班子過幾天衣食無憂的日子。下臺後又把尾巴深深的藏了起來。

上臺的幾位年輕的學徒有些生疏的指揮着,也在賣力展示,誰都不想在這個節骨眼觸老程的黴頭。

不得不說,老程的眼光和手藝確實一流,桀驁不馴的狗在戲班子呆了幾天,漸漸都通了人性,唯命是從,也學會了察言觀色,也學會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更能服侍老程和其他人的起居。

更不用說如同馬戲一樣,演個小品鑽個火圈,雖然臺下看的人有些尷尬,又聽不懂犬吠,但畢竟聊勝於無,更何況,老程似是很開心的樣子,又笑得那棵樹連連擺頭,褲腿都挽得高了幾分。他們便也議論着,你看那隻憨態可掬,那兩句“汪”多搞笑啊。

臨近尾聲,老程看看賺的盆滿鉢滿的箱子,暗自滿意,又不能表現出來,否則這些徒弟和狗子們又要藉機要些好處,到時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不過這心情的激動總是要發泄出去,別人如何無所謂,自己一把年紀總憋着也不好,醞釀了幾秒,把兩個眉毛擰在一起,氣沉丹田“一羣廢物!”

說罷,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隻從頭到尾一直耷拉着眼皮有氣無力的打節奏的狗子,拂了衣袖,被幾個親近的徒弟擁了回去。

那片西來的雲被撕扯的有些分散,一隻耷拉着眼皮耷拉着耳朵的狗,叼着鼓棒往城東頭那個院子裏走,時而擡頭看看天上的雲,一會兒像酒館裏的茴香豆,一會兒像個沾血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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