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獸神錄(九)彘

【序】

又東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區,東望諸𣬈。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山海經 · 南山經》


【請求】

吐出嘴裏的骨頭,我趴在乾草堆上,靜靜等待着架子上新的食物烤熟。很喜歡喫半飽後在溫暖的火堆旁假寐,期待着後續的美味。油脂從微微發焦的表皮上滴下來,不停的落入炭火中,發出滋滋的美妙音符。

我眯起眼,好奇地瞟向正在緩慢轉動烤架的人類女子。雖然她渾身又髒又破,卻依然無法完全遮掩僞裝之下的清秀容顏和曼妙身材。在人類社會混跡了幾十年,對人類審美的瞭解我還是很自信的。沒想到,在西域這貧瘠的地方,也能見到如此美貌的人類女子。

我想,如果她能收拾乾淨,再打扮一番,一定有能力讓很多人類男子爲爭奪她而拼命。就像我那幫在浮玉山上的低等同族,每次傳宗接代之前都會有好一番廝殺。在這一點上,我們與人類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當然,讓我好奇的並不是她的肉體。對我來說,人類都是備選的食物,區別只在於好喫還是不好喫。這女人是我不愛喫的那種,不僅瘦弱,而且沒什麼味道,所以她纔有伺候我的機會。而火堆上烤着的那個男人就很符合我的口味,肥得流油,罪惡纏身,看着就食慾大振。

讓我好奇的,是這女人的表現。在我屠殺了整個寨子的山賊之後,那些被山賊擄掠來當奴隸和玩物的人都逃跑了,唯獨她留了下來。她不怕我,而且好像很瞭解我們彘族,甚至知道我們對食物的偏好。

她主動留下來幫我烤肉,一聲不吭的挑出了一堆食物中最邪惡最肥的幾坨,這讓我很滿意,也讓我對她產生了一點興趣。只不過,她一直不說話,那我也沒必要廢話。橫豎不過是個不好喫的食物而已,等享受完這頓大餐,給她點報酬也就是了。

很快,月上中天。我打出了一個深邃幽長的飽嗝,一堆乾乾淨淨的白骨證明了我的心滿意足。於是,我看向女人:“謝謝,需要我把你送回家嗎?又或者你可以提一個小小的要求,只要不過分,我都會滿足你。”

女人一直都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就顯出瞭如釋重負的神情,眼中的神采一閃而逝。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彘族的尊者,我是一名巫女,我要向您獻祭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想換取您對我兒子的守護,希望您能應允。”

說完,女人就在地上連磕了九個響頭,再擡起頭來,已是滿臉淚水,額頭鮮血淋漓。


【驗證】

男人被橫着捆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上,身下是一堆木柴。他破口大罵了很久,滿嘴污言穢語,現在看來是累了,閉上嘴巴。卻依然兇狠的看着站在旁邊始終一言不發的女人,和躲在她身後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的男孩。

“他身上的罪惡很重,我能聞得到,很香甜的味道。但我還是要驗證你話語的真實性,如果你敢騙我的話,應該知道是什麼後果。”我舔了舔嘴脣,壓下了對美味的渴望,望向女人說道。

我這貪喫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從上次喫飽這才過了幾天,就又嘴饞了,雖然還不是很餓。或許是因爲這女人燒烤的技術很不錯吧,竟然僅用幾種常見的草藥當佐料,就能蓋住人肉中那股淡淡的腥味兒,那是善良的味道。

越善良的人,越少作惡的人,這股讓人噁心的腥味兒就越濃。所以,通常善良的人類很難喫,不到快餓死,我是不會喫的。

可哪怕最邪惡的人類身上,也會多少有那麼一點點腥味,以前我並不知道有方法可以掩蓋這種味道。直到前幾天遇到這個女人,我纔有了真正暢快淋漓喫肉的體驗。我有點感激她,於是答應了她的請求。她能完成願望,我能再飽口福,兩全其美,何樂不爲。

“給我一些你和你兒子的血”我用命令的語氣說道,根本不容她多想。在我面前,人類可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我答應她的請求,不等於就能隨便被人左右。

女人沒有猶豫,抽出一柄匕首,在手臂上劃出一條傷口。我伸手一招,幾滴血液飛入口中,她的記憶也在瞬間被我全盤知曉。

她沒騙我,這個男人帶兵屠滅了她的族人,強娶了她。之後,因爲她八個多月就生了孩子,男人認爲孩子不是他的,從此對她們孃兒倆就越發的暴戾起來,經常打罵,用盡方法虐待,幾次險些被他整死。

我向她點頭,以示認可了她的說法。又將視線轉向了那個躲在媽媽身後,有點怯懦的小男孩。男孩大約只有六七歲的年紀,瘦弱得像根柴火棍。女人將匕首放到了小男孩的手中,低聲跟他說了幾句。男孩眼睛一亮,匕首也在月光反射下,閃出一抹寒光。


【男孩】

匕首狠狠在手臂上劃了一刀,那股狠勁兒就像劃的是仇人的手臂。傷口深可見骨,血流如注,而男孩硬是一聲不吭,要不是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天生沒有痛覺。

手一揮一招,男孩手臂上的傷口瞬間癒合,流出來的血也沒有浪費,全都進了我的口中。良久,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又盯着男孩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我知道自己這時候的眼神一定是非常複雜的。

男孩的記憶很簡單,只有被那男人暴打的疼痛,幾天不給喫飯的飢餓,和被關在漆黑地窖中的無邊恐懼。唯一不和諧的,只有一絲光亮,是每次被折磨後,在同樣傷痕累累的母親懷裏的溫暖。

對於這樣的記憶,即使是我,也不由自主的心中一疼。這讓我都有些震驚於自己的感受,竟然會對一個備選的食物,心生惻隱。

“你錯了,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只不過是早產而已。記住,你因爲不可饒恕的罪惡成爲美味的食物,卻是死於自己的愚蠢。”我轉頭對烤架上綁着的男人說道,隨後就準備出手擊殺他。

“等等!彘族的尊者,活着烤,味道會更好,相信我,我能爲您做出最棒的烤肉。”女人突然說道,眼中的仇恨如火般噴湧。

“你可知道,這會讓你的味道也變得美味。”我皺了皺眉頭,看向女人的眼神也變得凌厲起來。

“我知道,只要您按約定守護我兒子30年,即使吃了我也沒關係。”女人堅定的說道。

“這位……大人……讓我來點火吧,我經常自己做飯,會燒火的。”還沒等我說話,小男孩就自告奮勇的掏出火摺子,向着那堆柴火走去。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也許奪眶而出的淚水,和嘴角掛着的詭異微笑,能解釋他的怯懦爲什麼突然消失。

我強忍着殺人的衝動,沒有阻止,因爲不知道該殺誰。於是,那男人整整慘叫了一夜。


【養肥】

“這次爲什麼呼喚我,又有美味進獻嗎?”我看着面前的半大男孩,語氣平淡而冰冷。

我答應守護他30年,並不是成爲一個小屁孩的跟班兒,只需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神念。在察覺到他有危險的時候,我纔會出手相救。平時我自有事要做,不會在一個食物身上浪費時間。不過,他這幾年的成長,着實讓我也有點“另眼相看”了。

他在父親死後,很快就從曾經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開始在西域的各部族中游歷。雖然年幼,卻仗着我的庇護和自己的智慧,不僅精通九蕃語言,還硬是收羅了一幫差不多年紀的半大小子,形成了一股小小的勢力。

前兩年,他更是成功投入了大將軍安波注的門下,12歲就開始帶着小夥伴們上陣殺敵,還屢立戰功。於是,他每次打了勝仗,就會在戰俘中搜尋罪大惡極之人送給我當食物。對此,我不置可否。

男孩對我平淡的態度早就習以爲常,以他的聰明,自然不會認爲自己能將我綁上他的戰車。即便如此,他也依然經常給我進獻美味,除了因爲我是他最重要的底牌之外,還因爲他怕成爲我的食物。

他深知自己做的一些事,已經讓他逐漸在我眼裏變成了美味,所以他要不遺餘力的討好我,期待我能看在這些貢獻的面兒上,不喫掉他。我心知肚明,也一直如他所願的沒有將他加入我的食譜。

“尊者,這幾個都是曾經逃脫的罪囚,手上都至少有數條無辜的人命,您就幫他們贖罪吧,保證美味可口。”他指着地上被捆成糉子,還在不斷掙扎的幾個人說道,臉上的笑容無比真誠。

“軋犖山,你母親嫁給大將軍安波注的兄長安延偃了吧,聽說還是續絃的正室,他原配的正妻呢?”我沒看那些美味,反而盯着他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他頓時全身一震,結結巴巴的說道:“是……是的……尊者,安延偃大人的正妻前些天病……病逝了,所以我母親才同意嫁給他的。大人還……還賜了我姓安,所以……所以我已經不叫軋犖山了,我現在叫……安祿山。”

看着他微微顫抖,汗如雨下的樣子,我突然很有食慾,比看着旁邊那些美味更有食慾。舔了舔嘴脣,還是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等他誠惶誠恐又如釋重負的走後,我笑了,對自己的定力很是滿意。現在還不是時候,30年的約定也還沒到,那麼,就等養肥了再喫吧。到時候,一定不是一般的美味呢。我暢想着,情不自禁的吞嚥了一大口口水。


20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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