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全集)

1

立夏不喜歡夏天。每到夏天,容易出汗的立夏總是汗如雨下,頭髮一縷一縷的在額前耷拉着,身上一股子汗臭味,有着潔癖的立夏特別討厭這樣的自己。

又到了立夏的節氣,太陽公公猙獰着,不懷好意地盯着立夏,讓立夏避無可避,便沒了好心情。

下午,同事們都恨不能提前半小時回家,要燒飯要洗衣呢。而立夏卻總是希望延遲半小時下班,這麼熱的天她不想燒飯。況且五點半下班的時候,太陽還高高地掛在天上呢。

看着同事們都收拾好桌子,關掉電腦,三三兩兩在走廊聊天,就知道應該是下午五點鐘了。立夏看了看手機,這時候,她希望老公發來信息或是打個電話,告訴自己晚上有應酬不回家喫飯了。可是手機出奇地安靜,連一直熱鬧的同學羣也悄無聲息。立夏便無比煩躁,空調已經調到18度了,額頭還是沁出密密的汗珠。下午五點二十分了,立夏彷彿認命一般,嘆口氣關閉電腦、空調,將手機放進包包裏,走出辦公室準備回家。這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立夏幾乎是在鈴聲響過一遍後就接通了電話。“喂,你好,哪位呀?”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立夏禮貌地問着。

“你猜呀。”電話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立夏最討厭這種電話了,什麼猜不猜的,愛說不說,沒功夫陪你猜謎語。便生硬地說:“對不起,不好意思,你可能打錯電話了。”說着,便準備掛電話。

這時,電話裏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小公主果然還是這麼高傲啊!"

立夏一下愣住了,這個稱呼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只有一個人纔會這麼稱呼她,可明明他不是死了嗎?

“你,你,你是……”立夏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電話裏也停頓了一會,再次傳出那個聲音:“沒錯,是我,晚上請你喫飯,六點鐘,梁記。”說完,不等立夏回答便掛了電話。

立夏握着手機,聽着手機傳出的嘟嘟聲,一片茫然。她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即撥通丈夫的電話:“喂,佩恩,我有朋友聚餐,晚上不回家喫飯了。”打完電話,立夏重新打開辦公室的門,坐在沙發上發呆。太突然了,她需要安靜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跟老公說是誰請喫飯,但她知道老公也不會問,他們夫妻之間是相互信任的。

剛剛關閉了空調的辦公室彷彿蒸籠一樣,立夏臉上頃刻間就已經汗如雨下了,但她並沒有打開空調,就那樣呆呆地坐着,立夏的腦子特別亂。她雖然跟老公說了不回家喫飯,但並沒有決定要不要去赴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約會。她起身拿起辦公桌上的遙控器,打開空調重新坐到電腦前。

多年沒有打開的QQ空間相冊,立夏看着一張三人合影,相片中立夏站在中間,緊挨着她站在她兩邊的是兩個帥帥的小夥子。左邊的是立夏現在的老公沈佩恩,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右邊的是立夏的大學同學曹景陽,五年前在一起車禍中去世。剛纔的電話是曹景陽打來的,他的聲音立夏記得,還有那個特別的稱呼只有曹景陽纔會那樣叫。立夏感覺忽然之間房間的溫度下降了,有一絲絲的涼意,是那種從骨頭裏滲出來的涼。

2

立夏抱緊雙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電腦屏幕上的曹景陽,努力地回憶着,五年了,這是立夏第一次主動的回憶。

立夏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曹景陽的情景,那是大一下學期,一天立夏因爲接電話與舍友分開了,等她跑到食堂的時候,小夥伴們不知道跑去哪裏了。她只好一個人在窗口排隊,在漫長的等待後終於前面還剩下一個人了,立夏看看窗口還有一份她最愛的大排,露出欣慰的笑容。就在這時,突然一個穿着黑色衛衣的高個子衝過來直接越過立夏,趴到窗口拿走了那份大排。

“哎,你這人有沒有文明意識呀,知不知道排隊啊?”立夏沒好氣的大聲衝着轉身準備離開的大高個說。

他看了立夏一眼,沒有說話直接走人。這是什麼態度,立夏可受不了這個氣。她乾脆飯也不打了,快步追上去,坐到已經坐下來準備開喫的大高個對面,一手拉過食盤一手拿起大排就啃了一口,示威地看着大高個。這下輪到大高個目瞪口呆了,他喫驚地看着立夏,突然反手奪過食盤,搶過立夏已經啃了一口的大排也吃了一大口。立夏立即一拍桌子跳了起來:“你是什麼人呀,敢搶本公主的大排!”

大高個也跳了起來:“你的大排?這大排上有你的名字嗎?你叫它會應嗎?”

“你就是個無賴,我們學校怎麼會收你這樣的學生,簡直是我校的恥辱。”立夏真的被氣到了。

大個子斜着眼睛看着立夏,怪聲怪氣地說:“喲,我是無賴你是公主,全學校的大排排着隊等你喫。”

“你,你,無賴,無恥,卑鄙……”立夏看着那麼多同學望着他們吵架,感覺特別難堪,跺跺腳轉身離開了食堂。

晚上,宿舍裏。朱玲神神祕祕地坐到立夏旁邊,一臉壞笑地看着立夏:“喂,聽說今天你跟我校的校草幹上了?”

立夏莫名其妙:“什麼校草?你說今天在食堂搶我大排的那個?你認識他?”

“裝,你就裝吧,我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的校草曹景陽,你會不認識?”朱玲毫不掩飾的鄙視眼神。

立夏懶得解釋,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作業,朱玲便也無趣起來,起身離開宿舍。立夏搖搖頭,這個朱玲除了長得漂亮,個子高挑,就真的什麼優點也沒有了,宿舍衛生不搞,學習更別說了,反正立夏從沒看過她在宿舍讀書寫作業。

”哎,發什麼呆呀?我剛剛看到朱玲一臉不服地走了,怎麼回事呀?“柏靜萍拍拍立夏的肩膀問道。

”不知道呀,剛纔朱玲跟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正在想呢。“

”你別搭理她,她的話也沒啥可信度。“

”你這話倒也不假,我信。“”哈哈哈“。立夏說完,與柏靜萍同時大笑起來。

笑過立夏問柏靜萍:”你知道我校有個叫曹景陽的嗎?他是我們學院的嗎?哪一級的?”

“他就是我們學院的,比我們高一級,據說家裏特別有錢,進出都是寶馬奔馳的。我校的美女都想巴結上他,包括剛纔那位朱玲。”

“哦,難怪了,今天搶了我的大排,還那麼理直氣壯的。”

“你也別介意,他那種人被人捧着習慣了,啥事都是他說了算,以後不搭理他就是了。”柏靜萍安慰着立夏。

3

說是不理會,可自此以後,立夏經常在校園裏遇到曹景陽。

食堂裏,校園人工湖邊,圖書館,甚至宿舍樓下,曹景陽可以說是無處不在。每一次總能聽到曹景陽那吊兒郎當的聲音:“小公主,這麼巧啊?要不要我給你留塊大排呀?”

“小公主,你也來看書呀,可以坐你一起嗎?”

“小公主,你是來散步還是來思考人生呀,我陪你呀。”……

每每這時,立夏總是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他也無所謂,就在旁邊轉悠着。不知道爲什麼,立夏從一開始的討厭到慢慢地適應了,偶爾一兩天沒有見到周圍出現曹景陽,還有點奇怪,雙眼會不由自主地向四周巡視。

最奇怪的是,立夏和曹景陽這樣子過了整整一個學期,暑假的時候,各自回家了,也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繫方式。大二開學的時候依然是佩恩送立夏到的學校,立夏走在前面,佩恩拉着旅行箱走在後面。在學校人工湖邊,曹景陽不知道從哪蹦了出來,拉過佩恩手邊的旅行箱說:“大哥送到學校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給我了。”

佩恩一使勁硬是奪過了旅行箱,用那雙不知道讓多少犯罪分子膽戰心驚的眼神盯着曹景陽問:“你是誰?”

曹景陽倒也不緊張,依然無所畏懼地說:“大哥好,我是曹景陽。”

“佩恩,你別理他,他就那樣。”立夏聽到動靜回頭說道。

曹景陽三步兩步跑到立夏身邊:“我說小公主,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啊!我知道你今天到學校,可是早早地來了就等你呢,一個暑假都沒有消息,你真的一點也不想我嗎?”

立夏撇撇嘴說:“想你幹嘛?幹嘛想你?”

這時佩恩也走了過來,一把拉過曹景陽:“我警告你以後不允許對立夏大呼小叫的。”

立夏趕緊一手拉了一個,你們不要吵了,要不我一個都不理了啊!這裏風景很好,我們一起拍張照吧,一邊說着一邊拿出手機拍了下來。這張照片就存在了立夏的手機裏,直到畢業,直到現在。

“叮鈴鈴”的電話聲打斷了立夏的回憶,是佩恩打來的,“喂,佩恩,怎麼了,有什麼事啊?”

“我也有朋友喊喫飯,要不要我送你一下。”

“不了,我準備回家了,天太熱,我不想去了。”

這時候,立夏真的不想去了,已經五年了,一個無緣無故“死”去五年的人,立夏不想再見了。

“哦,那好吧,我也爭取早點回家。”佩恩說完掛了電話。

走在夕陽西下的人行道上,雖然微風習習,但喜歡出汗的立夏依然大汗淋漓。百荷公園的荷花開得正盛,熱愛生活的人們已經早早地來到廣場跳起舞來。立夏心中有個大大的疑問,曹景陽爲什麼會死而復生。

立夏記得,在她大四那年,曹景陽已經畢業回到他父親的公司上班。一天,朱玲眼睛紅紅地來到宿舍,看到立夏跟柏靜萍有說有笑,立刻推了立夏喊道:“曹景陽那麼喜歡你,現在他死了,你還在笑,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立夏立刻呆住了:“曹景陽死了,爲什麼?他怎麼會死?”

“不知道,但他們家公司發佈的消息,說是車禍,肯定是真的啊。”朱玲已經泣不成聲。

立夏趕緊撥打曹景陽電話,電話已停機,發微信也沒有回,曹景陽就此消失在立夏的身邊。

4

回到家裏,立夏蜷縮在沙發上,腦海中依然是許多的問號。她跟曹景陽並沒有正經地談過戀愛,她不知道曹景陽是否愛過自己,而自己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否愛過他。但自己的初吻卻是給了曹景陽的,雖然那並不是自己自願的,但從內心來說自己也並不討厭。

那是在大三放暑假前,立夏正在宿舍收拾着東西,曹景陽在宿舍樓下大聲呼叫着。他總是這樣,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立夏氣呼呼地跑到樓下:“叫什麼叫!不是有電話嗎?爲什麼不打電話,你是在練嗓子嗎?”

曹景陽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小公主,你明天要回家了,我下學期也畢業了,以後想聽我叫都聽不到了。”

“聽不到最好,清靜了。”立夏回道。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曹景陽不等立夏回答,就直接拽着立夏走了。

到了學校的人工湖邊,曹景陽拉着立夏坐在湖邊的石凳上說:“這裏將是我以後對學校的唯一記憶。”

“爲什麼?”立夏很奇怪,轉過頭問道。

曹景陽面對着立夏,特別認真地說:“因爲在這裏,留下了我跟你的合影,儘管還有你哥。”

立夏在那一刻被曹景陽一臉的認真打動了,定定地望着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曹景陽忽然湊近飛快地吻了立夏,等立夏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直身子轉過頭去了。立夏一下子羞紅了臉,也轉過頭去。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着,許久許久,誰也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曹景陽打破了沉默,恢復一直以來吊兒郎當的樣子說:“小公主,明天我送你去動車站。”說完就自顧自地走了。立夏看着他的背影,這個人到底什麼意思,他的吻代表着什麼呢?愛嗎?還是玩玩?但自己是怎麼想的呢?爲什麼不生氣,潛意識裏還有着一絲絲的期待,期待他的吻,哎呀,在想什麼呢,立夏掐了自己一下,趕緊小跑着回到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立夏拉着旅行箱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看到曹景陽已經等在下面了,很奇怪他沒有大呼小叫,立夏還以爲他只是說說,並不指望他真的來了。一路無話,在立夏檢票進站的時候,曹景陽依然沉默着,反倒讓立夏特別地不自然,感覺空氣太沉悶了。上車找到座位坐下後,曹景陽微信發來一條信息:“想我了就發信息。”這麼簡短,這麼霸道,還是曹景陽的作風,立夏笑了。

這以後的半年時間裏,立夏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在看到曹景陽微信的時候。她不習慣走在學校裏,沒有曹景陽的追隨,沒有他在旁邊大呼小叫。立夏經常走着走着彷彿聽到曹景陽在叫她小公主,可是停下來前後左右也沒有找到他的身影。立夏不知道自己這樣子是不是愛情,曹景陽除了那唯一的一個吻以外,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雖然他總是在微信裏問立夏是不是想他了。

直到聽聞曹景陽去世的消息後,立夏突然感覺自己心臟彷彿驟停一般,然後是空落落的疼。立夏每天走遍了校園的角角落落,只希望曹景陽會忽然從哪個角落蹦出來叫她“小公主”。父親和佩恩打電話來,她也總是說忙作業,不想多說,她總有種想哭的衝動,但又感覺哭不出來。

轉眼立夏該畢業了,她想留在這個城市,想哪一天能再聽到曹景陽喊她“小公主”。但她爸媽還有佩恩對她最近的情緒低落很是不放心,希望她能回到家裏。特別是佩恩,每天一個電話,他說要去學校接她,最後,立夏答應回家,但她要自己坐動車回去,讓佩恩在家裏的動車站接就行了。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立夏在學校人工湖邊坐到很晚很晚,她很後悔爲什麼在校三年的時間,那麼理所當然地以爲曹景陽會一直在自己身邊,以至於她除了知道曹景陽叫曹景陽,除了一個已停機的電話和一個總也無迴音的微信外,立夏竟然不知道從哪裏能尋到曹景陽的一絲信息,曹景陽就這樣消失在立夏的生活中,彷彿一縷輕煙,走的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等到離開這所學校,這個城市後,曹景陽就真的在立夏生命中消失了。立夏不捨卻也無奈,這座城市有曹景陽的影子,離開了就連影子都沒有了。

5

直到佩恩回家,立夏依然沉浸在回憶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佩恩關心地坐在立夏身邊,問道:“怎麼了,遇到什麼事情了?”

立夏搖搖頭說:“沒什麼,剛纔看電視呢,我洗澡去了,等會你也洗洗吧。”一邊說着一邊走到衛生間去了。立夏不想跟佩恩說,她也說不清楚,畢竟自己都不清楚狀況。

佩恩雖然是警察,但在立夏面前就是個溫暖的大哥哥,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立夏有時候甚至感覺佩恩就跟自己父親一樣呵護着自己。

在他們上幼兒園的時候,他們的家就同住在一個小區的一棟樓裏,他們的父親是同學,母親是好姐妹,兩家經常在一起喫飯,一起旅遊。佩恩比立夏大八歲,立夏備戰高考期間,佩恩已經大學畢業考上警察了。佩恩經常替她爸爸在晚自習後接她回家,立夏也很坦然地接受佩恩的幫助,跟他在一起就跟兄妹一樣,她甚至會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發發小姐脾氣,提一些無理取鬧的要求,而好脾氣的佩恩從沒有生氣過。

立夏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佩恩就強烈要求跟立夏的爸爸一起送立夏到學校。

最終他們輾轉坐了十多個小時的動車纔到達學校所在的城市,找到旅館安頓好後,他們在旁邊的小餐館準備喫點東西。立夏內心有一點點後悔自己的決定,爲什麼不聽爸媽的意見填個離家近一點的學校呢,長時間坐車真是太累了。但天性倔強的她在爸爸嘮叨的時候故作鎮定地說:“我覺得不累呀,下次就不要你送的了,其實這次佩恩一個人送我都行。”

“你這孩子,佩恩是欠你的還是咋樣,他憑什麼送你?”爸爸瞪了一眼立夏。

“送一下咋啦,又不少一塊肉,還趁機旅遊了呢,是吧,佩恩。”立夏看着佩恩說道。

佩恩一如既往地微笑看着立夏,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立夏碗裏纔開口說道:“多喫點,你最愛喫肉了,以後學校食堂如果喫不好就到外面來喫,不要虧了自己。不要擔心錢,隨時告訴我,我轉給你。”立夏笑着說:“你怎麼比我爸還嘮叨?你不知道操心容易老啊,到時候找不到老婆的。”佩恩一臉寵溺地看着立夏,搖搖頭又沉默了。

第二天,立夏的爸爸在旅館休息,佩恩陪着立夏到學校辦理各種手續,他陪着興奮的立夏走遍了學校的角角落落。在學校人工湖旁邊,立夏正忙着各種自拍,佩恩挨着立夏坐下:“立夏,上大學了,你有沒有準備談戀愛啊?”佩恩偏過頭問立夏。

“那要看有沒有緣分了,現在也不好說。”立夏一邊修圖一邊回答。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呢?”

“要高要帥要溫柔體貼要紳士大方,嗯……最重要的是能讓我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的也太不靠譜了,萬一處着處着發現不合適,或者遇到品質差的怎麼辦?”佩恩有點着急了。

立夏一把摟過佩恩笑着說:“沒事,我有當警察的你呀,你會照着我的。”

佩恩苦笑着搖搖頭,拉過立夏認真地說:“記得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告訴我,第一時間,知道嗎?”

立夏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的也挺煩人的,是不是我爸交給你的任務啊?”

看着立夏興高采烈地樣子,佩恩卻感覺隱隱地擔憂。

6

在立夏大學四年中,每一學期開學都是佩恩送到學校的,每一個假期回來的時候,也都是佩恩開車到動車站接的立夏。但是立夏畢業那年回來,在動車站見到佩恩,卻沒有以往的那樣開心,也一反常態沒有撲進佩恩的懷裏。佩恩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立夏,立夏一上車就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讓佩恩也不敢輕易開口。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中,立夏說太累,直接回屋睡下了,他們第一次沒有在回家的晚上一起聚餐。

這以後,一連幾個月立夏都是無精打采地,讓她爸媽特別地着急,然而卻也沒辦法。最後還是佩恩通過關係,爲立夏謀得現在的一份工作,慢慢地立夏開始有了笑容,也開始與佩恩恢復了兒時的相處方式。

工作一年後,在爸爸媽媽的張羅下,立夏順理成章地與佩恩結婚了。他們的婚房依然選擇在離他們父母家最近的小區,每週他們都一起回父母住的小區,總是先到佩恩的父母家小坐,然後一起回立夏的父母家喫飯。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卻也安安穩穩地過着,結婚五個年頭了,佩恩一如既往地寵着立夏,立夏也一如既往地坦然享受着佩恩的各種照顧。

然而因爲一個電話,這一切的安穩平靜都在悄悄發生着變化。一連幾天,立夏都有點魂不守舍,曹景陽也沒有一點消息。立夏特別想打一個電話過去,可每次找到那個號碼後又猶豫了,她不知道打過去能說點什麼呢?質問他爲什麼詐死嗎?她又憑什麼去問呢?

立夏沒有注意到佩恩這幾天也特別地沉默,從來不喝酒的他最近幾天都是微醉着回家的。這天晚上,立夏扶着歪歪倒倒的佩恩躺在沙發上,一邊幫他脫掉鞋子,一邊嘮叨着:“不能喝酒幹嘛要逞能呢?喝成這樣煩不煩人啊!”

佩恩一把推過立夏:“不用你管,你就去跟你的初戀約會去吧!”

立夏立刻驚呆了“什麼初戀?你說什麼呢?從小到大你都沒有碰過我,現在居然敢推我了。你發什麼神經啊?”

佩恩也不看立夏,自顧自地躺在沙發上說着:“我知道你愛着曹景陽,他死了你那麼傷心,五年了都沒有忘記,現在他回來了,你還是想跟他走吧,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就生氣!”

立夏彷彿不認識佩恩一樣,一步步後退,站在門口大聲說:“沈佩恩,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今天才發現你藏得太深,要不是喝酒,你是不是還不會說?曹景陽的死,曹景陽的生,你都知道,是不是比我知道的還要多?”

佩恩已經沉沉睡去,沒有回答立夏,留下立夏呆在門口不知所措。她拉開門跑到樓下,走到小區停車場邊的石凳子上坐下來。夜已深,停車場一排一排的車子靜靜地停着,立夏無聲地留着淚,她不敢驚動這些車子,也不敢驚動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立夏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是因爲佩恩推了自己還是因爲佩恩罵了自己?或者是因爲自己真的跟佩恩說的那樣,還在想着曹景陽嗎?說實話,剛聽到曹景陽去世的消息的時候,她是傷心難過的,但慢慢地,特別是跟佩恩結婚後,她以爲自己已經忘記曹景陽了。只是誰也沒想到,曹景陽竟然沒有死,還打來了電話。他是不是也聯繫了佩恩呢?不然佩恩怎麼知道他沒死呢?立夏越想越覺得事情不簡單,她決定主動聯繫曹景陽,她撥出了猶豫幾天沒有撥出的號碼。

7

離家不遠處的茶座,立夏見到了曹景陽。一身考究的銀灰色西裝,襯上斜紋領帶,展現依然完美的身材,帥氣且霸氣地走向早到的立夏。

立夏定定地看着,直到曹景陽在對面坐下,依然感覺是在夢中。“小公主這麼晚纔想起我來,你知道嗎,那天沒等到你,我好傷心,以爲你忘記我了,我準備明天就離開了呢。”

立夏不回答,迫不及待直入主題:“這麼些年你去哪裏了?爲什麼說你死了?爲什麼手機停機了?爲什麼微信也不用?爲什麼同學羣裏也沒有你?你怎麼找到我的?”

曹景陽笑了:“小公主既然這麼多問題,爲什麼那天不見我呢?憋了這麼幾天實在忍不住了吧?哈哈哈……”

看到立夏瞪着他,曹景陽收住笑聲,認真地說:“我其實是死去了,那年因爲年輕不懂事,喝酒後開車出了車禍,結果自己嚴重受傷,還連累坐在我車上的公司財務總監當場死亡。我在重症監護室呆了半年,家裏人都認爲我以後就是個活死人了。”

曹景陽喝了一口茶,低頭沉默了一會,再次接着說:“半年後,父親把我送到美國繼續治療,主要是心理治療,因爲我擺脫不了總監死在我手上的負罪感。”

曹景陽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凝重的臉上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嬉皮笑臉,立夏看的呆了,半天才問道:“你這次回國是做什麼呢?其他同學知道你還活着嗎?”

曹景陽深吸一口氣說:“這是我第一次回國,父親的公司出了點狀況,我過來幫忙處理,過幾天還回美國。同學們都以爲我死了,我也不想再聯繫了,只想再看看小公主你,畢竟過去追你三年,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哦,對了,我那天晚上等你的時候遇到你哥哥了,他還陪我聊了一會呢。”

立夏一怔說:“你是說佩恩嗎?你遇見他了,跟他說話了嗎?”

“說了啊,我跟他說我在等你。”

“難怪了。”立夏自言自語道。

曹景陽不知道立夏說什麼,問道:“你說什麼?你哥沒跟你說遇到我了嗎?”

“他不是我哥,是我老公。”立夏沒好氣地說。

曹景陽異常喫驚:“他每次送你去學校,我還以爲是你哥呢,難怪我追了你三年你都對我愛理不理的,難怪我那天等你半天你都不來,原來你已經結婚了啊,對不起,對不起。你哥,哦,不,你老公沒有對你怎樣吧?我去跟他解釋一下。”

立夏趕緊說:“沒事,沒事,他從小就寵着我,不敢把我怎樣的。”

“我就說嘛,小公主到哪都是公主,從你的狀態我就知道你老公很寵你,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哎,說起來也奇怪,我預想過很多我們見面後的情況,沒想到這麼自然,這麼融洽。我沒想過你已經結婚,也沒想到我知道你結婚了卻沒有傷心失望,而是真心地祝福。可能我們命中註定就只適合做朋友吧。”曹景陽微笑着說道。

立夏說:“是啊,我糾結了好幾天,沒想到真的見到你了,也是這麼自然,看來年輕時候我們都不懂愛,以爲相互欣賞,相互喜歡就是愛呢。這樣吧,明天我請你到我家去,我做幾個菜爲你送行,順便讓你也正式認識一下我老公。”

8

立夏感覺無比輕鬆地回到家中,發現佩恩依然在沉睡,也不打擾,就讓他睡一晚沙發吧,算是對他的小小懲罰。

第二天一早,佩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沙發上,立夏已經在餐廳忙碌着了,這是結婚五年來,立夏第一次比佩恩早起。

佩恩來到餐廳看見立夏已經做好早點,正在認真地擺盤呢。他怔怔地望着,不知道到底立夏是怎麼了,要知道平時每天早上這些事都是佩恩做的。立夏看到佩恩站在那發呆,笑着說:“你起來了呀,快去洗洗過來喫早餐,我有一個重大的事情要告訴你。”

等到佩恩坐到餐桌前,立夏一邊遞給他一杯牛奶,一邊說:“喫過早餐,你順路帶我到超市去買菜,今天我要在家裏做菜招待一位朋友。”

佩恩驚得差點打翻了牛奶:“我沒聽錯吧,你買菜做飯?什麼客人這麼重要?“

立夏笑着說:”我的初戀呀。“

佩恩重重地放下牛奶,看着立夏:“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腦子壞掉了?”

立夏哈哈笑着:“就知道你是個小氣的人,別急嘛,我來慢慢告訴你。”接着立夏把他與曹景陽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佩恩,以及昨天晚上他們的見面,順便也批評了佩恩酒後的行爲。“現在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快快說給我聽,要不,我就當你同意了,今天晚上必須回家陪我同學喫飯。"

佩恩委曲吧吧地說:“不行,這幾天因爲太傷心,喝了許多酒,現在胃裏還難受呢。”

立夏站起來走到佩恩身邊,一把抱住他搖晃着:“不行,你今天晚上必須回來,你不回來我就跟我同學喫二人燭光晚餐了,氣死你。”

“不行,你都沒給我做過飯,憑什麼給他做飯呀,要做也是我做。”佩恩佯裝生氣地說。

立夏立刻歡笑着跑回自己的位子坐好:“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其實這幾天我也想通了,我們就是命中註定的夫妻,從小就被安排好的。以後呢,我們之間有什麼事都不要藏在心裏了,直接說出來就好了,我們要相互信任!你看你這幾天都自己悶在心裏多難受哇。”

佩恩拉起立夏的手說:“是我對不起,我太自私太狹隘了,昨天晚上沒有把你弄疼吧?”

“疼。”立夏立刻撒起嬌來。

“來,抱抱你。”佩恩抱起立夏,“哪兒疼,我親親。”

窗外,陽光透過粉色的窗簾照射進客廳,撒在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人身上,空氣中飄動着無數粉色的泡泡。

當太陽滑落到隔壁高樓背面的時候,立夏和佩恩已經準備就緒。餐桌上擺上了一盆立夏精心挑選的百合,旁邊熱氣騰騰的一鍋番茄牛腩散發着誘人的香味,佩恩將一碟清蒸鱸魚擺到桌上,趕緊將手捏住立夏的耳朵:“啊,燙死我了,快幫我緩緩。”

“你自己不有耳朵呀,不許捏我的,把我的妝搞花了。”立夏笑着躲避着。

這時候,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一定是曹景陽來了,我去開門。”立夏順勢跑到門口去開門。

“歡迎光臨。”佩恩站在立夏身後,微笑着對剛剛進門的曹景陽說。

曹景陽有些拘謹地說:“大哥好,打擾你們了。哦,我可以叫你大哥吧?”

“可以可以,飯菜已經做好了,一會咱哥倆喝一杯,你嚐嚐我的手藝。”佩恩熱情地領着曹景陽坐到餐桌邊。

“大哥的手藝啊?我還以爲是立夏做的呢。”曹景陽笑着說。

佩恩一邊倒酒一邊說:“立夏敢做我估計你也不敢喫,即使你敢喫我也不敢讓你喫,我是警察,我可不想自己家裏發生中毒事件。”

“哈哈哈……”客廳裏迴盪着歡快的笑聲,混合着百合花淡淡的香氣,餐桌上菜的誘人味,酒的香醇味,在柔和的燈光下飄散着,飄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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