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包糖】

酸甜苦辣鹹,小時候,最喜歡的味道是甜,最愛的零食是紙包糖。只要口袋角落裏揣着一顆紙包糖,即使不喫,就是間或捏一捏,想一想,都覺得滿口生津,生活是甜的,讓人充滿期待和神往,走起路來,腳步格外輕快,幹起活來,心態分外積極。

誰都喜歡甜,因爲稀有,更加彌足珍貴。記憶中,那時候的糖只有三種:白砂糖、甘蔗糖、紙包糖。

紙包糖是小孩的專屬。大人和老人都能忍住不喫紙包糖,給小孩們留着。長輩,尤其是親戚串門,往往給小孩帶一兩包(一般一包一斤)紙包糖,作爲禮物。否則,禮儀上過不去,情感上更過不去。見到紙包糖,我們馬上就覺得那個親戚是“親上加親”了。

其實,紙包糖是供過於求的,因爲大家沒閒錢買。記憶中,兩三裏外的公社供銷社不是缺這,就是缺那,唯獨紙包糖不缺,永遠都擺在玻璃櫥窗裏,五顏六色,閃爍着魅惑人心的光芒。

八十年代初,村裏有錢有勢的人家,開起了小賣鋪,出售日雜百貨,紙包糖是主要商品。只要有錢,就可以到小賣鋪去買紙包糖。大人買整的,一斤一斤地稱,用來走親戚或作爲年貨;小孩買零的,一顆一顆地買,一分錢一顆,用來獨自享用。

紙包糖的外面包着一層彩色的包裝紙,花花綠綠的,上面印着各種各樣的圖案,有可愛的動物,有《三國志》或《水滸傳》中的人物,也有的只是紅綠相間的兩種顏色。包裝紙中間是充實的硬塊,兩頭是萎縮的紙束,紙束按順時針方向被擰得嚴嚴實實。沿着逆時針方向,打開紙束,包裝紙就被剝開了,露出來拇指大小的堅硬的糖塊來。

伸出手指抓住糖塊,小心翼翼地塞進嘴裏,用舌頭舔舔,整個嘴就甜了,整個身子都酥了。一顆糖,可以在嘴裏停留很長一段時間。下課鈴響,跑到學校旁邊的小賣鋪買一顆紙包糖,剝開了,把糖塊含在嘴裏,上課了還捨不得嚼碎。課堂上,不敢動作,怕驚動老師,被抓了現行,只得含着,一堂課都是甜的。到一節課結束,發現整個口腔都被甜麻了,半天緩不過勁來。

客人串門帶來的紙包糖,表面上是給我們帶的禮物,實際上被大人收下了。大人拆開一半,留下一半。拆開來的,給我們分了,每人分得三五顆。留下來的,藏進儲物箱,在合適的時候,再拿出來,或分給我們;或串門的時候帶上,作爲禮物送給親戚家的小孩。被父母藏起來的,往往被我們日夜惦記,躲過父母的注意,我們今天偷一顆,明天偷一顆,你偷一顆,我偷一顆,很快也就偷沒了,剩下空空如也的包裝紙,孤零零地躺在儲物箱裏。

村裏有人辦紅喜事,如新房竣工,相親結婚,體面人家的老人大壽,都流行給圍觀小孩發喜糖。那些日子是小孩們的節日,大家躲在時空角落裏,時間一到,呼啦啦地一下湧了出來。

新房竣工,晚上都要擺酒席,宴賓客。宴席開始前,泥瓦匠在橫樑上、屋頂上對歌,唱着各種各樣的吉祥話,主人在下面向圍觀人羣拋糖。泥瓦匠唱得越激越,主人撒得越興奮,我們搶得越狂野。搶的人越多,搶得越兇,越有喜慶氣氛,主人就越高興——這種喜事一生難得有幾回。

相親結婚和過大壽,要文雅一點,有部分喜糖是撒的,供我們搶;更多的則是分發,保證人手有份,多則七八顆,少則三五顆,都沒有意見。如果一味地搶,沒有搶到的小孩,就會哭出聲來。這是喜事場合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有不吉利之嫌,是要儘量避免的。

嘴裏含着糖,日子是甜的;口袋裏揣着糖,生活就有盼頭。那年月,紙包糖的作用可真大。父母哄小孩,拿出一顆紙包糖,準行,要小孩幹啥就幹啥。小夥伴吵嘴了,打架了,過段日子後,一方想和好了,給對方一顆紙包糖,比任何道歉認錯都管用,所有矛盾立馬煙消雲散,哪怕打架的時候動拳頭,打得頭破血流,互相指着鼻子發誓稱一輩子不再理對方,在紙包糖面前,這些都不是事兒,兩個馬上握手言和,化干戈爲玉帛了。

人生就是這樣,小時候,少年時候,青年時候,經歷的一些人和事,在中年和晚年的時候回味起來,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就像那顆紙包糖,讓人回味雋永,餘味無窮。那些經歷過的,無論貧窮富裕,無論是非對錯,無論痛苦快樂,都是人生的勝景,給我們帶來歡樂,帶來啓發,帶來情感波動——過往的,都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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