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粉】

夏天到了,天氣炎熱起來,人們想着辦法降溫消暑。風扇,空調,降得了外溫,降不了心火;冰棒,冰淇淋,西瓜,都不如記憶中的那碗涼粉神奇有效。

小時候,鄉下用來消暑的東西有限,用的是蒲扇,喫的是冰棒和涼粉。蒲扇靠汗液蒸發,冰棒靠溫差,沒有冰凍處理過的涼粉靠天然屬性。與環境溫度相差無幾的涼粉,喫起來沁涼沁涼的,滿口生津,從口腔直接涼到心裏面。再酷熱的天,一碗涼粉下肚,身上的汗沒有了,也感覺不到熱了,毛孔舒泰地張開着,很是爽快過癮。

夏天了,愛喫涼粉,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縣城偶爾也能碰到,但已經人是物非。縣城的涼粉已經不是小時候那種天然的味道了。

雖然愛喫涼粉,但我一直沒有弄明白涼粉的原材料和製作工藝,萬能的百度也是語焉不詳,說是仙人草熬製出來的。

記得那時候,父母說,涼粉是把一種特殊植物(應該是仙人草了)放在桶裏,用井水浸泡,一夜過後,大人再赤腳進去踩上一陣,把植物中的汁儘可能地擠出來,然後把植物撈出來,放進鍋裏熬煮,最後水少了,冷卻了,就凝結成涼粉了。

由於這個緣故,父母覺得涼粉髒,所以,他們很少喫。現在看來,父母這個說法有頗多可疑之處。也許是因爲那時候沒錢,賣涼粉的來了,買不起人均一碗,所以,找了一個理由,自己不喫,讓我們喫。

我分明地記得,父母倒不是一點也不喫涼粉。小時候,打了一碗涼粉,端到他們面前,叫他們嚐嚐,他們也用調羹尖舀一點點,放進嘴裏,一邊嘗,一邊不忘咂巴一下嘴——他們不喫,是儘量讓孩子們多喫點。

走村串院的小攤販把時間掐得賊準,都是在下午兩三點鐘,一天最酷熱難當的時候出現。一聲吆喝,全村男女老小都抵擋不住誘惑,爭先恐後地出來圍觀,哪怕沒有錢買,哪怕不買。

見人多了,小攤販就在村頭那棵綠蔭如蓋的大柳樹下,放下擔子,張羅生意。一碗涼粉很貴,要一毛錢。要大人給錢買碗涼粉,那是太難了。記憶中,我的整個童年,也就吃了不到十碗八碗涼粉,一個暑假,大概兩三次口福的樣子。那一碗,還不是一個人喫的,要跟兄弟姐妹分享,還要給父母嘗下。父母偶爾也有大方的時候,大豐收了,雙搶了,大家都很賣力幹活,都很累很困,爲了犒勞和鼓勵我們,父母一咬牙,給兄弟姐妹四個,每人買上一碗涼粉,也在我們叫他們嚐嚐的時候,喫上一口大的。

小攤販扯開嗓子一叫喊,村裏很多人就端着碗,拿着調羹,走了出來,把涼粉攤圍得水泄不通。攤販也不急,一邊收錢,一邊給客戶打涼粉。那個勺比調羹大一點點,一般是兩勺,再酌情加一點點,如上了年紀的老人,長得可愛或嘴巴甜的小孩,漂亮點的大姑娘,風騷點的小媳婦,都可能被小攤販格外照顧,彼此心照不宣。

兩三勺涼粉,也就是我們喫飯那個碗的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樣子——記憶中從來沒有小攤販大方到把我們的碗裝滿過。小攤販自己也有碗,他的碗很小,兩三勺涼粉裝進去,可以夠到碗沿,算是盛滿了,顯得童叟無欺,也給我們造成錯覺,好像用小攤販的碗要多些涼粉似的。給客戶舀完涼粉,小攤販用一根牙籤,往一個盛糖精的瓶子裏蘸一下,再往客戶碗裏蘸一下,涼粉就有了淡淡的甜味。有時候,也可能不是糖精,而是白糖。

涼粉是淡黃色的,晶瑩剔透,在碗裏晃晃悠悠,就像把一個湖泊端在手裏,碧波盪漾。小心翼翼地用調羹戳碎,攪拌均勻,舀一小勺放進嘴裏,涼涼的,甜甜的,滑滑的,甭提有多美味了,兩口涼粉下肚,從口腔涼到胃,從裏涼到外,五臟六腑的悶熱血氣一掃而光,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

現在夏天,鄉下已經沒有走街串巷賣涼粉的了,消暑有空調和風扇,有冰淇淋和西瓜,涼粉的消暑功能漸漸被家鄉的農村和農民遺忘。可在城裏,倒是偶爾可以碰到。城裏的涼粉爲讓味道多樣,添加了很多其他東西,也加了檸檬汁,很受戀愛中的男女小青年歡迎。

我依舊酷愛涼粉,但喜歡原汁的,簡單一點,純淨一點,加點白糖即可。我的要求,也讓那些小青年感覺異樣和另類。在他們看來,蘸了檸檬汁的涼粉更加美味。

我還是喜歡小時候那種單純的涼粉。世界在變,有些記憶和情感很難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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