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事.我的酒》(第四章)

我,在天橋上呆呆的看着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流,道路兩旁,暖色調的霓虹燈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羣,大家自顧自的走着,心想,這羣人又有多少能知道他們真正要抵達的目的地在哪裏?
又有多少不堪,壓抑在他們波瀾不驚的外表下?

城市的夜就是這樣,車不知道要開向何方,人也不知道要去往何處,在我眼裏,他們是一羣與我擦肩而過的陌生人,而我也不過是一個出現在他們生命裏的一個陌生過客罷了。

看着這座城,天橋下過往的車流,就好像一個孤獨的人複雜的內心活動一樣。
大城市的喧囂與我這個獨行的人略顯“格格不入”。
奈何孤獨又能向誰言表?
只能是在無聲中自言自語,緘默中自說自話。

還是小鎮更適合我一些啊,想到此處,不禁又回到了那個坐落在遐州僻壤小鎮裏的小酒館,或許那兒,纔是一個孤獨行者最終的歸宿。

推開小酒館的木門,天花頂上的風扇依舊順時針在轉動着,老闆一如既往在吧檯擦拭着高腳酒杯,我朝他走過去,木質地板仍發出吱吱的聲響。

“你這地板什麼時候能換換啊,總是咯吱咯吱的響。”我首先開口說到。

“不換,有些東西變了,反倒找不回來了。”老闆說。

“行吧,隨便你,大哲學家,給我來一杯忘憂酒。”我說。

老闆放下了手中擦拭的高腳杯,轉身從酒櫃裏取出了一瓶所剩不多的波本威士忌,又從櫃子裏拿出了高腳杯,把酒倒好後,拿到了我的面前。

“你的存酒可不多了啊,要續上麼?”老闆問。

我左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右手擺弄着老闆剛剛擦拭好的高腳酒杯說到:“續上吧,酒真不禁喝,跟錢似的,一張百元大鈔破開零錢就沒了,酒也是,開了封,沒喝幾口呢,也沒了。”

“別弄髒了,剛擦好的。”老闆奪下了我正擺弄的酒杯,又重新擦了一遍。

我無奈的笑了笑,一邊喝着酒一邊開始百無聊賴的轉動着吧檯的座椅。

老闆看了看牆壁上的鐘表,問我:“今天周幾了?”

“週三”我說。

“還有五分鐘。”老闆胸有成竹的說到。

“五分鐘?什麼五分鐘?”我追問。

“五分鐘後你不就知道了麼。”

“還賣上關子了。”

牆上鐘錶的指針形成了90°的直角,21:00了,酒館的木門“如約”的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個女人,看樣子三十出點頭,長髮,卻顯幹練,衣着樸素,可絲毫不影響她的氣質,她脫掉了外套,搭在了右臂上,揚了一下頭髮,衝着老闆微笑着點頭示意後,徑直的朝着吧檯走了過來。

我趕忙背過身去,裝作漫不經心的看着別處,耳朵卻悄悄聽着她與老闆的對話,我那顆“八卦”的心告訴我,這位每週三晚上九點都準時來這裏喝酒的女人,一定有故事。

“還是老樣子?”老闆問。

“嗯,老樣子吧。”女孩輕聲答到。

老樣子?我心想,看來她也是店裏的常客了,之前怎麼沒有注意到?

老闆從酒櫃裏拿出了一瓶琴酒,倒好拿給了她,她接過酒杯,離開了吧檯,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很好奇,一個女人,怎麼會喜歡喝這麼烈性的酒?

我小聲問老闆:“這個女人什麼來頭,以前都沒注意到她啊?”

“哦,她呀,叫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從兩個月前,每到週三的晚上九點,她就會來這個酒館點一杯琴酒,一個人喝,喝完就走。”

“是麼,這挺有趣。”

“你可以去和她交流一下,說不定她身上有你想要的故事素材也說不定呢。”

“行,我去試一試。”說完我一口飲盡了杯裏的酒,又示意老闆把酒倒好,舉着酒杯,向她走去。

“那個,你好,介意我坐下麼?”我試探性的問了問她。

她先是一愣,然後禮貌性的示意我可以坐下。

我落座後,首先表明了我的身份:“您好,我姓肖,算是個收藏家,我的收藏比較特殊,是收集有關別人的切身故事,可能初次見面有些唐突,您可以把我當做記者,可以向您問一下爲什麼每個週三的晚上九點您都會來這個酒館喝酒麼?”

她沒有說話,只是莞爾一笑的端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酒,然後纔對我說:“肖先生,您這麼做是有些唐突,因爲很少會有人對一個初次相識的人袒露心扉的。”

她說完,從外套裏拿出了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了我,說到:“我姓李,兩個月前來到了咱們這個小鎮,開了一家小飯館,你有空可以去那裏找我,可以在那裏聊聊。”

我接過名片,前後看了看,知道了她的全名叫“李秋露”,接着我翻了翻衣服口袋,尷尬的說:“李小姐,我沒有名片給你,這樣,明天我一定去您的飯館登門拜訪。”

她笑了笑,簡單的和我聊了些別的,又問了我不少關於這個小鎮的事。
酒喝完,她也起身離去。

我走向吧檯,老闆趕忙問我:“怎麼樣,挖掘到什麼有價值的事兒了?”

“沒有,倒是知道了她叫李秋露,在咱們小鎮開了兩個月的飯館了。”

“哦哦,是麼。”

“是啊,我明天準備去她的飯館看看,我這“八卦”的心又氾濫了。”

老闆邊笑邊搖頭,轉過身,自顧自的清點起了酒櫃裏面的酒。

第二天下午,15:00,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李秋露的飯館,由於過了飯點,我到的時候,從窗外,看到了她自己一個人在收拾食客們剩下的殘羹。

我推開店門,走了進去,她看到我來了,先找了張乾淨的桌子招呼我坐下,又倒了一杯熱水,之後又開始收拾起來,我趁着這個空檔,四下打量起她的店面,面積不是很大,十張餐桌擺放整齊,沒有雅間,簡約的木質結構,倒很別緻。

大約十分鐘,她從後廚出來,擦了擦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之後坐到了我的面前,喝了一口水後,她開口說到:“不好意思,剛忙完。”

“沒事的,小店生意不錯,環境也挺棒。”

“謝謝,也沒有別的本事,就會做個飯,總得養活自己不是。”

“是,待會兒一定嚐嚐你的手藝。”

“好,昨天你說你是........”

“哦,我算是個收藏家,喜歡收藏人們內心身處的故事,咱們也算是半個同行。”

“半個同行?”秋露問。

“對啊,你是負責人間煙火,而我是負責收集那些在煙火人間裏發生的不食煙火的故事。”

“哈哈,那確實是算半個同行,那你想從哪裏開始瞭解我的故事?”她問。

“就說說週三的晚上九點吧,你爲什麼每到那個時候就會去喝一杯呢?”

“祭奠,對,算是祭奠吧。”秋露回答到。

“祭奠?你的親人麼?”

“是的,準確來說是我的師傅。”

“我的師傅,是一名廚師,打我記事兒起,就沒見過我的父母,聽師傅說,我是在一個秋天被遺棄在了師傅家的門口,是師傅收養了我,給我取名“秋露”,我也自然就跟了師傅的姓。”

“那你蠻可憐的。”我同情的說。

“其實也還好,有些東西一開始沒有也就沒有了,怕就怕擁有後再失去,拿起來在放下才是最難受的。”

“師傅對我很好,我也很懂事,忙的時候,我也會在一旁打打下手,也很光榮的被師傅封爲了二廚,閒下來也會教我幾手。”

“師母去世的早,師傅就和他的三個兒子,還有我這個養女在一起相依爲命。”

“那你師傅一家心腸很好啊,那麼多孩子,還願意收養你。”我說。

“是啊,師傅的心腸就像竈臺裏的竈火一樣熾熱,我們兄妹四個,就是靠着師傅一遍遍不計其數的起鍋燒油撫養成人的。”

“家裏生活的不是很富裕,供三個哥哥上學,已經很讓師傅喫力,我都看在了眼裏,也因此在讀完初中後,就主動提出回來幫師傅的忙,師傅聽後,眼裏含着淚花,蹲在我身前,用右手拍了拍我的右肩,沒說話。

那一刻,我要幫師傅一起供三個哥哥讀書的決心就更堅決了。”

“也許是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師傅開始正式教我他做飯的手藝,從認菜、擇菜、配菜、炒菜,他手把手教,我一步步學。”

他曾對我說:“妮兒啊,師傅對不住你,你與書本無緣,就學一門餬口的營生吧,我會的都交給你,這樣你以後也餓不着了,我也就放心了。”

“你遇上個好人家,老天也算是待你不薄了,未生而養,是爲大德啊。”我說。

“是啊,師傅一直是這樣,總怕對不住別人,然而事實是別人往往對他不住。”秋露說。

“幾年下來,三個哥哥都走出了大學的校園,大哥畢了業去了本地一家大工廠工作,二哥畢業後和別人開了家建材店,三哥畢業後一直沒工作遊手好閒。不管怎麼說,我也算兌現了當時的諾言,幫師傅將三個哥哥的學業完成了。”

“我雖沒讀過幾年書,但是我知道人生在世,無非喫喝拉撒直至生老病死。
人生,能活明白一個道理也就不容易了,哪怕活明白一個“字”也是好的。

我這輩子,算是把“孝”字活明白了。”

“而讓我不解的是,我那三個哥哥,書讀的比我多,大哲學小道理更是張口就來,爲什麼最後,連一個“孝”字都沒有我這個只有初中學歷的女人活得明白呢?”

“除了三哥在家遊手好閒,大哥、二哥更是家都不回,師傅想讓三哥繼承他的衣鉢,可三哥心比天高,不甘心做個燒菜的廚師,認爲這不是他的路。師傅爲這事發過幾次火,結局也都是以不歡而散收場。”

那時候,師傅經常坐在藤椅上唉聲嘆氣,閉着眼睛自言自語到:“這小兔崽子,怎麼就不明白民以食爲天這個理兒呢?”

“我那時也勸過三哥,畢竟是門手藝,學一學總沒壞處的,可他根本聽不進去,我也不好在說些什麼。”

“又過了幾年,大哥、二哥都成家立業,三哥仍閒在家裏,偶爾出去打打工,沒有一份正經的工作,成家後的大哥、二哥回家的次數更少了,師傅的身體也是越來越離不開人。”

“那天,我出門買菜回家,師傅坐在藤椅上扇着扇子閉目養神,見我到家,起身坐在馬紮上幫我擇菜,洗菜,切菜,我倆一邊忙,一邊聊天。”

“妮子,你說說你這幾個哥,沒有一個省心的,老大、老二倒是有份工作,也成了家,就是不常回來看看我,罷了,你三哥是真不叫人省心。”

“沒事的,師傅,各有各命,沒準三哥是那種大器晚成型的也說不定呢。”

“唉,這幫小崽子,要是都能向你這樣懂事,那我就省心多了,當年你幫我一起供他們讀書,讀了半天,我看也就那個樣子。”

“欸,師傅,話不能這麼說,人各有志麼,再說,不定哪天我這三個哥哥就能闖出些名堂來。”

“唉,妮子,你說我這麼大的歲數了,自己的孩子都有孩子了,可是這幫沒良心的,看我的次數,兩個手都掰的過來,有時候我真感覺你纔是我親生的..........”

師傅說完這句話之後,右手捂着心臟,面露猙獰,半跪在地上,我聽到動靜,趕忙轉身,掏出藥給師傅喫下,又打了120,把師傅送到了醫院。

那天,幸好送醫及時,否則......。
我記得很清楚,等我辦理好一切手續後,已經是下午了,三個哥哥也都第一時間通知到了,可仍不見他們人影,臨近傍晚,師傅緩過些精神,我餵了他幾口粥,吃了沒幾口,緩緩擡起手,擺了擺,示意我不要餵了。

“快晚上九點時,我忙了一天,有些困,便在師傅病牀的牀沿上趴了一會,剛有些睡意,大哥他們一家來了,我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寒暄了一下,簡單說了下師傅的病情。”

大哥說:“妹子啊,多虧了你了,我這也是忙,這不,你嫂子剛下班,我就帶着我們一家過來了,這箱牛奶你待會兒和爸一塊喝,有助睡眠。”

大嫂接茬說到:“是唄,虧了我這小姑子了,要不爸有個好歹,我們可怎麼辦啊,妹子有啥困難一定跟嫂子說啊。”

接着又和師傅噓寒問暖了幾分鐘,最後說明天還要早起送孩子上學,他們也要上班,扔下了200塊錢,外套都沒脫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二哥一家是第二天中午來的,說的內容與大哥一家大同小異,不一樣的是二哥的慰問品拿的比大哥多,但二哥臨走時並沒有像大哥一樣扔下錢。

三哥是第二天晚上獨自一人來的,沒拿任何東西,也沒扔下錢,只是看了眼師傅,打個照面,就管我要了家裏的鑰匙,回家了。

“那天,是我第二次看到師傅流淚,能讓一位即將步入古稀之年的老人流眼淚的事情,怕是不多了。”秋露對我說到。

“是啊,賭上你後半生的命運,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我說。

“師傅直到臨終前都覺得對不住我,可我真的沒覺得有什麼對我不住的地方,我的命可以說是師傅一家給的,我比起他做的,還遠遠不夠,這種債,是還不完的。”

“住院觀察了一週後,師傅身體已無大礙,可以出院,期間,大哥來了兩次,二哥兩次,三哥就來了那麼一次,出院時,師傅說凡是他們拿來的慰問品,一概不要,都留在醫院,不讓我往家裏帶,我知道,師傅這心是傷透了。”

到家後,師傅的話比以前少了許多,每天起牀後就是到藤椅上坐着,不時唉聲嘆氣,不時又會對着師母的照片自言自語,就連他最引以爲傲的廚房都很少踏足,感覺師傅突然間就變老了許多,也是打那時候起,就在沒看過師傅起鍋燒油,顛勺炒菜的背影了。

“你師父以前炒菜的背影一定很帥。”我對秋露說。

“帥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能從師傅的背影上看到一個男人的擔當,和對這個家肩負起的責任。”秋露說。

時間又過了幾年,一天,師傅把我叫到了他的牀前,握着我的雙手細聲對我說:“妮子,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怕是沒多久活頭了,你抓緊找個好人家吧,現在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是我現在唯一的牽掛了。”

“不急的,感情是一輩子的事兒,急不得,隨緣吧。”

“這小妮子,咋能不急,你也老大不小了,該上上心了,我現在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我這身做飯的手藝,你都學會了,以後肯定是餓不着了,不像你三哥,眼高手低的玩意兒。”

“好,好,好,我知道了師傅。”秋露安慰着說。

“唉呀......唉呀......,你們四個,就你最讓我省心,老大、老二本來就沒主意,娶了媳婦後更是沒了自己的主心骨,行了,你忙去吧。”

秋露剛要起身離去,師傅又伸手拽住了她,然後說:“妮子,你叫了我二十多年的師傅了,今天你能改改口,叫我一聲爹麼?”

秋露和我說,當時聽到師傅這麼說,先是怔了一下,然後眼眶裏的淚珠就開始不停的打轉,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秋露緊握師傅的手,跪在師傅的牀前,邊哭邊有力的喊了一聲:“爹”。

“妮子,你記住,到什麼時候,這個家都有你的一份,你是我撫養長大的,我就是你爹,親爹!!!”

秋露講到了這裏,我看到她的眼角已經紅潤。

我見狀,趕忙說到:“不好意思,觸及了你傷心的過往。”

秋露喝了口水,長舒了一口氣,情緒緩和了些後,對我講:“不好意思,有些失態,其實想一想,人這輩子都是瞎忙,忙啥呢?忙着瞎活。”

“是啊,可不是麼,忙着瞎話。”我說。

秋露看了看窗外,繼續同我講

“在那之後,師傅好像釋懷了很多,偶爾會出去自己散散步,我就負責下班後給師傅做做飯,倒也是輕鬆了許多。”

那天,我下班剛到家門口,就聽到師傅和三哥在爭吵,內容還是一樣的,三哥不想讓工作束縛自己,稱工作就會讓自己失去很多自由,兩人又一次不歡而散,三哥摔門走了,沒有理睬我,我拎着菜進門看師傅,師傅正坐在藤椅上,用手捂着胸口喘着氣。

“這小王八蛋,大學白供他上了,都多大了,遊手好閒總該是有個度吧,妮子,你說早知道當年就供你上學了,我怎麼就養了這三個白眼狼。”

“不管了,也管不了,走,妮子,師傅今天來興致了,親自下廚,太久沒施展了,手藝人,手藝人,這手藝可不能丟啊,妮子你要記住,有手藝,走到哪裏都餓不着的,來,扶我起來。”

我聽師傅要親自下廚,心裏很是歡喜,太久沒看師傅有如此興致了,誰能想到........

師傅起身到一半,就一頭栽倒在地。

醫院這回下了病危通知書,我以師傅女兒的身份簽了字,“李秋露”這三個字簽在了上面,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組成我名字的這三個字這麼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通知了三個哥哥,大哥說工廠忙着加班,二哥的店也離不開人,三哥壓根聯繫不上,我第一次這麼恨他們,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恨別人,打心裏恨。

我在病房外緩了好一陣,將恨與不安深埋在心底,走到師傅的牀前,握着師傅的手,就是這雙手,一鍋接一鍋“炒出了三個大學生”,可現在,我看着眼前氣若游絲的師傅,感覺那團炙熱的竈火要熄滅了,那個曾經起鍋燒油,顛勺炒菜的背影也越來越模糊,慢慢消逝在了我的視野裏。

晚上,我趴在師傅牀邊守着,感覺有人在輕撫我的頭,我睜開眼,是師傅,師傅有氣無力的和我說,明天讓大哥他們幾個都來,他要安排下自己的後事,我趕忙對師傅說他的病不打緊的,調理調理就好了。

師傅嘴角輕輕上揚,笑了笑對我說:“妮子啊,從小你一說謊就上臉,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就照我說的做,說我要立遺囑,他們在忙,也肯定會來的,算師傅求你了啊。”

“師傅您別這麼說,我這就去打電話通知他們。”

我打完電話,師傅拉着我的手對我說:“妮子,你在叫我一聲爹。”

“爹!!!”

“......哎。”師傅閉着眼睛,輕點頭答應着,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妮子啊,你說我明明有三個兒子,爲什麼“爹”這個字對我而言還是這麼陌生啊,是不是很久沒人這麼喊我的緣故啊?”

我沒答話,只是低着頭抽泣。

第二天,大哥、二哥、三哥一早就趕到了醫院,律師也在,後來我才知道,師傅之前不時出去散步,其實是到律師事務所找律師立自己的遺囑。

律師當着家人的面,宣讀了遺囑,師傅只是躺在牀上,閉着眼睛聽。

師傅的一間房歸三個哥哥共同所有,遺囑並未提及到我,我也沒有心思顧及這些,只是坐在師傅牀邊握着他的手,流淚。

“這,一間房子三個人分,怎麼分,我沒家沒室,老大,老二都有工作,有房子,我不同意。”
律師唸完後,三哥首先發話。

“老三,你怎麼說話的,你自己不找工作,賴得了誰,這時候埋怨起人來了。”二哥回懟了三哥一句。

“那要這麼說,我還是長子呢,理應全權把這套房子給我,我家孩子也是老爺子的長孫,就我們家這一套房子怎麼夠啊,我還不願意跟你們倆分呢。”大哥說。

他們三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執了起來,沒人注意到師傅閉着的雙眼已經溢出了淚水,更沒人注意到,師傅心臟跳動的頻率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他們爭吵的聲音已經蓋過了儀器報警的聲音。

我推開他們,叫來了醫生,然而已經無力迴天,大哥他們三人,還在爭吵着,我一邊留着淚,一邊幫師傅擦拭身子,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大喊了一聲:“爹走了!!!”

喊完,病房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靜的出奇,靜的壓抑,靜的可怕。

我按照師傅生前的遺願,將他與師孃合葬在了一起,安排好後事的第二天,宣讀遺囑的律師找到了我,說師傅生前給我留下了些東西,安排好後事才允許律師單獨給我。

是個信封,裏面有師傅生前給我寫的信:

“妮子啊,當你讀到寫封信的時候,咱爺倆已經天人兩隔了,原諒師傅沒能給你留下什麼,我琢磨着那套房子就讓他們哥仨爭去吧。

這個家就算是散了,我沒在遺囑裏提到你,是因爲不想讓你陷入他們三個的紛爭裏去,你不欠這個傢什麼,倒是這個家讓你承擔了太多太多,你不該在爲這個即將支離破碎的家負重致遠了。

這些年我就在想,一心供你大哥他們讀書,卻始終忘了教他們怎麼做人,是我的錯,這單我買。

老師教的是知識和學問,父母教的纔是做人的本分。

因爲他們三個,我不配稱之爲是個好父親,但又因爲有你,我就能很驕傲的拍着胸脯說我是一個好師傅。

老天爺總是喜歡開讓人苦笑的玩笑。

妮子,你叫過我爹,那我就要盡到當爹的義務,除了這封信,我還給你留下了一個存摺,裏面是我這輩子的全部積蓄,你不要嫌少,開個小飯館足夠了,好歹是個營生,記住師傅跟你說的話,手藝人憑本事到哪裏都有飯喫,可惜你三哥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啊。

要是想師傅,就用我教你的廚藝炒兩個菜喫。

妮子,往後的路你要靠自己了。

聽我的,大步的走,自信的活,爽朗的笑。

記住,你姓李,永遠是我的閨女。”

                                     父:李東俊贈女秋露

“後來我就用師傅給我留下的錢開了這家小飯館,也算是傳承下了他老人家的廚藝,完成了他的遺願。”秋露對我說。

“是啊,看得出你手藝應該不錯,生意蠻紅火的。”我說。

“是師傅教的好。”

“你不是一直問我爲什麼總是會在每星期的週三晚上九點準時去酒館喝一杯麼?”她問。

“是啊,就是好奇罷了。”

“我師傅說就是在週三的晚上九點鐘在家門口發現被人遺棄的我,說巧不巧的是,師傅也是在週三的早上九點鐘離開的人世。”秋露說。

“都是週三,也同樣是九點鐘,一早一晚,是很巧。我說。

“師傅生前常和我說,做人和做飯是一個道理,講究的就是個火候,不能太過火,也不能欠火候。

不溫不火最好,人,難就難在平淡適中。”

“嗯,有道理,人,難就難在平淡適中,這話值得引人深思。”我說。

接着我又問秋露:“那你爲什麼喜歡喝琴酒那麼烈性的酒啊?”

秋露回答到:“酒這東西很神奇,喝多了雖說傷身,但同時又能讓你尋到一絲精神慰藉,這種痛並快樂的掙扎,我描述不好。”

故事講完了,我看了看手錶,天色也不早了。

“謝謝你的故事,你有空麼,我請你去酒館喝一杯吧。”

“不用了,再過一會兒該有客人來喫飯了,這樣吧,你第一次來,就嚐嚐我的手藝吧。”

“那太榮幸了。”

“想喫什麼?”

“都可以,我不挑。”

“行,那你稍等。”

說罷,秋露起身,走進了後廚。

我這時點燃了一支菸,望着窗外的暮色蒼茫,心想,老天爺真是位偉大的作家,筆下的人物通過他字字珠璣的文筆,都顯得那般的鮮活,同時又有那麼多蜿蜒曲折的命運穿插着那麼多錯綜複雜的故事,有條不紊的環環相扣,文理密察的緊密相連。

看來,大道理只能言傳命運的哲理,小插曲才能詮釋人生的真諦。

不一會兒,後廚飄出了飯菜的香氣,秋露端着兩盤還冒着鍋氣的菜,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嚐了一口,對她說:“果然人間煙火味才最撫凡人心。”

她笑了,我也笑了。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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