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如果人生能重來(二)

【2】

楊左拿着縣一高的通知書興奮地衝回家時,母親正在自家門口翻着晾曬的苞谷。

“媽,成了,成了,我考上一高了。”楊左聲音裏透露着壓抑不住的興奮。

“真的嗎?快拿給我看看。”楊左母親看着跑過來的兒子,臉上瞬間掛上了笑容。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那張通紅的錄取通知書,儘管她不認識上面的字,但她卻認得通知書上那朵代表祝賀的大紅花。

“他爹,快出來,兒子考上縣一高了。”楊左母親拿着通知書對着破舊的茅草屋揮舞。

“哈哈哈,不愧是我兒子。”楊左父親黝黑的臉上也是眉開眼笑。
……

夜深人靜,楊左父親雙手捧着兒子的通知書又是興奮又是憂愁。

“他爹,孩子的學費有着落嗎?”楊左母親盯着一會喜笑顏開、一會眉頭緊鎖的楊左父親,有點侷促的問道。

“不然拉下臉皮再去找親戚藉藉吧,孩子的學無論如何得上啊。”楊左母親見他不說話又補充了一句。

“孩子的學當然要上,砸鍋賣鐵都得上。錢的事,這不是還有一個暑假嘛,我多去找活幹幹,多拿點錢,說不定就夠了。要是實在不夠,我再去借借吧。”楊左父親想起還欠不少的外債,眉頭又緊皺到一起了。

楊左深刻了解自己家裏的經濟狀況,所以暑假的假期他一天也沒捨得耽誤,馬上在小縣城裏找了個兼職。

楊左父親最近也不怎麼歸家了,他找了一個建築工地上的活計,除了苦點、累點、曬點,拿的工資還不少,再加上他晚上就在工地看機械,一天到手的錢確實挺可觀。

楊左父親每天盤算着月底能拿到手的工資,算算距兒子的學費也相差不多,心裏倒是略微安心了一些。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楊左父親沒能算到自己的旦夕禍福。在楊左再次見到父親時,楊左父親已經面色蒼白的躺在醫院的病牀上了。

“我爸怎麼了?”楊左詢問坐在旁邊哭紅了眼眶的母親。

“你爸被…吊車上掉下來的水泥板…砸斷了腿,當場就…就失血過多昏迷了,好在現在搶救過來了。”母親的敘述斷斷續續,好在最後的結果使楊左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稍微平復了一些。

“腿還有的治嗎?”楊左詢問剛好走進了的醫生。

醫生緩緩搖了搖頭,遞給楊左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楊左悲傷,絕望,但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不幸事實,拿到工地的賠償再交了醫藥費後,反而又剩了一筆可觀的錢。

楊左安置完被接回家的父親母親後,一個人在黑暗中躺在自己的牀上怎麼也睡不着。

關於上學的事,楊左內心在激烈着掙扎着,他無比渴望上學,他能從學習中得到快樂與寧靜,他能通過學習感受到自己在向夢想靠近。但是楊左在糾結,他不想做一個自私的人,父親的殘疾成了他心中的魔障,他知道父親是爲了他的學費纔去工地幹活的。如今殘疾的父親需要母親形影不離地照顧,如果自己不管不顧地去上學了,那麼這個家或許就垮了。

楊左最終跟父母說出了自己退學的想法,爲此還跟意見不同的他們吵了一架。楊左不顧父母的勸阻,下了學,開始一心一意地支撐起了這個風雨飄零的家。

【3】

轉眼過了三年,剛滿18的楊左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漢子,家裏的條件在楊左的努力下也開始慢慢改善。但此時上帝再次跟楊左開了個悲慘地玩笑。

自從楊左退學後,楊左父親就開始悶悶不樂,他覺得是他拖累了兒子,是他斷送了兒子的大好前程。在這樣一種壓抑、愧疚的心理之下,儘管有老伴和兒子的精心照料,楊左父親還是快要不行了。

近幾日,楊左父親又被送進了醫院,楊左整日不離病房的照料。

“兒子,別費事了,接我回去吧,我的身體我知道,撐不了多久了。”楊左父親在病牀上喃喃自語:“是我對不住你啊,哎。”

“爸,你別瞎說了,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好,不說那話了。我呢,現在就只有一個心願了,希望能在我走之前看見你成家。你王嬸家的姑娘,說是還挺喜歡你的。”

“爸,我也不大,還沒到結婚的時候呢?”楊左對王嬸家那扭扭捏捏的姑娘是沒有一點感覺。
“哎,爸不是逼你,但男大當婚,我像你這麼大時,你媽肚子裏都懷上你了。”

楊左聽了只是不吭聲。

過了幾天楊左母親又過來旁敲側擊:“兒子,你父親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心氣就不行了,你也知道他現在的願望是啥,要是突然真不行了,那你爸就是餘願未了,帶着心事去的。我說你不如把婚結了,一來呢可以了卻你爸的心願,二來可以沖沖喜,說不定你爸就恢復了。”楊左母親說話時一直緊皺着眉頭。

楊左聽了母親的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知道自己不喜歡王嬸家的閨女,雖說她本本份份、長得也不醜,但就是少了一點感覺。如果結了婚,那自己的下半生的日子可能就一眼望到頭了。如果不結婚,老爸真的餘願未了的去了,那將是他無法彌補的遺憾。

糾結了兩天後,楊左終於在父親日漸嚴重的病情的壓迫下做出了決定。一個月後楊左與王嬸家的姑娘結婚了。

父親在楊左婚後的兩個月後還是含着笑撒手人寰了。

如今40歲的老楊,過得麻木了。他沒有了理想,沒有了愛情,也失去了父母。每天像行屍走肉一般只是單純地活着。
……………………………………………………

這天老楊買菜回家,被一個拿話筒的女人攔住了。

“大爺,我們是“時光倒流”節目組的,請問能耽誤您幾分鐘時間嗎?”

老楊摸了摸自己已經爬上皺紋的黝黑臉龐,自嘲的笑了笑:“還是叫我大哥吧,我今年剛滿四十。有什麼事嗎?”

“奧奧,大哥,不好意思。請問能採訪您幾個問題嗎?”拿話筒的女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老楊低頭看看了手錶,略微思索,然後說道:“你問吧。”

“好的,非常感謝您。那麼,請問您過往的人生中有令您遺憾的事情嗎?”

老楊的目光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然後又很快恢復平靜:“哪能沒有遺憾呢,哎,都是遺憾。”

“請問您方便把遺憾記錄下來嗎?”

老楊又看了看手錶,提起筆直接開始寫。放下筆的瞬間,老楊大腦突然一陣恍惚。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樣,老楊記憶裏出現了自己活到四十歲的另一生,記憶的終點截止在他寫下遺憾的瞬間。

拿話筒的女人靜靜等着老楊心情地平復,然後拿出了另一張老楊寫下遺憾的記錄來。

老楊攤開兩張紙,一張上面寫着:遺憾的事:1.表白初戀,然後體驗到了被背叛的現實。 2. 在父親殘疾後,繼續上學,不僅因爲惦念父親而導致自己學業無成,而且拖垮了整個家庭。3.在父親臨死前,爲了自己的下半生幸福,沒有選擇將就的結婚,導致父親踹着心事而去。

另一張寫着:遺憾的事:1.沒有表白初戀,愛情的火苗在酸澀中熄滅。2.放棄了自己的學業,導致現在一事無成。3.爲了滿足父親願望,將就地結了婚,以至於現在只剩麻木的生活。

老楊看了他寫的兩張紙,沉默了很久,突然痛哭流涕,繼而又哈哈大笑,他明白了,他明悟了:“哪有什麼不存遺憾的人生,曾經選擇的一定就是最好的選擇,不後悔,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老楊扔下紙片,頭也不回的離去了。只是原本佝僂的身影現在卻充滿了自信與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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