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少年時代讀張愛玲的《半生緣》，讀到這些句子便有些觸目驚心：“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如今細細回想起來，加上自己經歷過的事情，趟過的歲月，不由得越發覺得她寫到內心深處去了。
1.
讀小學之前，我在離家很遠的一個棉紡廠過了幾年。那時候，父親在那個廠裏工作。在那裏的記憶不多，只記得幾件。
一是有一回，父親帶我拜訪他的一個朋友。他帶了一瓶酒去。伯伯好像住在二樓或三樓。一路上都是父親拎着那瓶酒。到了樓下，我趕緊把酒瓶子拎過來，蹬蹬上樓，到了伯伯那裏把酒雙手給了他。伯伯非常高興，拉開抽屜，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餅，並連聲誇獎我懂事，是個好孩子。
又一回，母親來探望父親，住了一陣子。那是個炎熱的夏天，父親上班去了，母親在睡午覺。我喚了母親幾聲她都不搭理我。於是我靜悄悄地走了，自己溜出去東逛西走的。母親醒來發現我不見了，嚇得不行，怕我丟了，趕忙找爺爺奶奶及廠子裏的人來找我。後來發現我自己在溜達，非常生氣，叫我以後再也不許那樣了。
我每天自己在各處逛逛，把垃圾堆裏的漂亮的帶花煙盒子裝進口袋，還有石頭珠子之類的，簡直就是一個專業的撿垃圾的小婆子。母親每天晚上在我脫了衣服睡覺後，開始翻我的口袋，把一堆東西翻出來，扔掉。第二天我仍舊照舊撿一堆東西在口袋裏帶回家。
那時候我也有個小夥伴，是個小女孩子。有一回，我們去一個像堤壩一樣的地方玩，在那裏坐着，那裏可以看見遠處。有別的大孩子欺負她，拿竹枝子抽她，她好疼，就哭了。我看着非常害怕，擔心自己也被打。從此對於大孩子都有點害怕。
父親的廠子在似乎在郊區，廠子很大。到了冬天的時候，經常有狗跑進廠區了。廠區的大叔們喜歡把廠門一關，也不管是家養狗還是野狗，把那些狗抓了，燉了香香的狗肉喫。我一直覺得那樣做不妥不好。
2.
後來有一陣子，我們住到老外婆家去了。記憶中老外婆家不是獨門獨院的，是跟一戶人家共一個客廳，現在想來蠻奇怪的。燒水煮飯都是在客廳裏，用鉤子掛在一根吊在空中的繩子上，底下燒着柴火。
老外婆家不遠處就是山，柴火都是從山上來的。不過大人們喜歡去遠的地方砍柴。估計是遠處的柴火更好。黃昏的時候，就可以看見幾個男人挑着重重的一擔柴火踏着夕陽回來了。到了近處，就有鄉人去幫忙接着，換一換肩膀，把柴火擔回家去。
有一回，我們又去住了很久。臨走的前一天喫完飯，從來都是把碗放在桌上的我自動自發把碗放到廚房去，然後將碗倒扣着，並把筷子交叉擺在碗上。後來父親母親和老外婆老外公看見了，父親馬上打了我一巴掌，我哭了。
老外婆和老外公說，她還是個孩子，什麼也不懂，打她做什麼。後來好像第二天早上，我喫飯的時候，又把筷子豎着插在飯上面。差點又捱打。
當年，老外公便去世了。父親母親一直很自責。長大後，我才知道倒着的碗指代的是墳墓，將筷子插在飯上，那是祭拜的意思。大人們看到，覺得是死亡的預兆，非常不詳。
我回來上小學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後來老外婆自己獨自過了好些年，我再也沒有去看過她。
3.
小爺爺是爺爺的弟弟，爸爸的叔叔。小爺爺和爸爸在一個廠子裏。有的時候我也住在小爺爺家裏。那時候很小，性格又活潑可愛，是小爺爺奶奶的活寶。
小爺爺家裏有一盆盆栽模型。在我心裏，小爺爺可厲害了，會變魔術。他掐斷一根枝子，那根枝子是空心的，然後接在另外一根枝子上，一看，還是一盆好好的盆栽，我覺得他可厲害了。
小爺爺家有個黑白電視機。喫飯的時候，小爺爺不許我看電視，要專心喫飯。飯前要洗手，喫飯的時候也不許喝水。我還有自己專用的小手絹，有一條是灰色條紋的，回老家後不知不覺中就遺失了。
有一回，我們飯後看電視，剛好有個女孩子騎着自行車的畫面，我覺得屏幕裏的女孩很小，就驚歎道：“哎呀，那麼小的小孩子竟然會騎自行車呢！”小爺爺小奶奶笑了半天。
早上的時候，小姑姑和小叔叔要上學去。小姑姑每天幫叔叔把自行車推出來，推到路上。然後小叔叔再騎着走。這個畫面一直記得，覺得他們姐弟好友愛。
後來我回老家上小學了，就不跟他們住一起了。又一次，大約是一、二年級的時候，老師叫我早點回家去，說母親交代我家裏有重要客人來了。我趕忙背起書包要走，因着一個男同學擋着路，我還驕傲地甩了他一書包，第二天我聽說他的鼻子被我的書包打到了，心裏覺得有點對不起他，感覺很不好意思。
回去見到了小爺爺，但因爲幾年不見了，我也變成了一個羞澀的小孩子了，在母親的提醒下，走到小爺爺面前，小小聲叫他一聲，便緊張得呆呆的沒有再說什麼話。
後來聽母親說，小爺爺說，如果你的成績是第一第二名，就帶你走，去市裏讀書。但也許只是一說。我後來想，如果我去了，是不是我的命運和家庭的命運都會改變了，後來很長時間一直引以爲憾事。
小爺爺後來還回來看過我們和他的哥哥，我爺爺。聽說他回來幫他的哥哥給侄子們分家，或是調解矛盾。小爺爺很厲害，聽說他一杆筆桿子非常有名，能幫人打官司。
有一回是我一個叔叔結婚，他回來了。然後他幫忙調試電視機。那估計是我們那裏的第一臺電視機。他似乎畫了一朵花，然後調着調着就好了。我一直不清楚那朵花和調試電視信號有什麼關係。但記憶中他就是畫了一朵花，紅色的，似乎是四瓣的，很美。
到了高二的時候，有一天父親突然到學校來找我。從教室門口叫我出去，一班的同學都看着我。我不好意思的走了出去。父親跟我說，小爺爺病了，很重的病，似乎是胃癌。後來我進了教室，似乎有人問我怎麼啦。我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淚。現在想來，也不知爲什麼笑了。但也許，是自己的自卑或是悲傷吧。過不多久，聽說小爺爺去了。
我有時候想，如果我在他們家讀書長大，應該會給他帶來更多的歡樂吧，也許他會常開懷，活的長一些也不一定。記憶中的小爺爺，很瘦小，卻很聰明有頭腦。只是我一直覺得他過得很壓抑。奶奶是獨生女，會沉默着不說話。小爺爺可能很多時候也是沉默的。但爺爺去世後，我能感覺到她很愛小爺爺。
4.
小爺爺去了後，小奶奶孤單一人住着。姑姑出嫁了，叔叔也去外地做生意了，一兩月回來看她一回。
爺爺家族的大小事情，我們都通知小奶奶。她其實也不容易，我感覺以前她對爺爺這個家族是不大喜歡的，似乎總是淡淡的神色。但其實她和小爺爺幫助過我們這個家族很多回。
姐姐和表姐們上班在他們市裏，他們總是幫忙。家裏的紅白喜事，小奶奶都託人給紅包或是親自來。
後來，奶奶要治療眼疾，聽說親兒子們推脫，小叔叔也表示他可以出錢出力。但爺爺的兒子們太不成器，經常做些連路人都看不過眼的事情，又都格局小，經常窩裏鬥。且因小爺爺雖然子女只2個，卻都比較有出息，他們更覺得攀不上了。
後來，家人生病，我想到小叔叔是醫療行業的，便想着託久未聯繫的他幫忙找醫院醫生。他很給力，聯繫了醫院醫生。我也住在他家一段時間，幾乎每天燉湯帶到醫院去。
小叔叔有他自己的事業要忙，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終究我們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相處了。我們麻煩了他10多天，也看見他的難處，也感念他的幫忙。
回首往事，想起生命中的過客，心有慼慼。我曾經以爲我們曾經共過歲月，便可永恆，便可一如既往歡喜。其實歲月無法回首，前路也無法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