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粉色的青菜根

別笑我總愛翻陳年舊賬,那是你還很年輕,也許等到了如我這般年齡,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會時不時的跳出來,充斥你的大腦,撥動你的心絃。

那些曾經的過往,或似過眼雲煙,消失的無影無蹤。抑或是化作一粒沙,被時間的煙塵所吞噬。但有些東西,會讓你過目不忘,深藏在心靈的一隅,影響你一生,雖然那些東西看似很普通很平常……

事情應該發生在60年代末,那時我最多也不過十歲,有了自己的思考,對某些事物充滿好奇,物質的極度匱乏,並沒有把我這些好奇泯滅。

那個年月,村子裏的乞者,幾乎每天都能見到,衣着雖夠不上襤褸,但也足夠破舊了。背一個乾糧口袋,拿一隻破碗,手裏的木棍是必不可少的,那是用來打狗的。

中午,我們喫的最多的是麪條,原料很簡單,母親把玉米麪,山芋面,或者是高粱面,再加一些榆皮面(榆樹上的皮曬乾後碾成的粉,有粘合作用,否則麪條容易斷)攪拌均勻,然後用一根長長的擀麪杖,在案板上做手擀麪。破舊的案板牀隨着母親熟練的擀麪動作,輕輕地抖動,就像一個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太太,彷彿稍一用力就會垮塌。

麪條終於做好了,母親擦擦額頭上的汗,然後就忙着水炸青菜,小蔥等。青菜的根母親是不會丟掉的,那樣太浪費。粉紅色的青菜根,經開水焯過,顏色淡了許多。我最不喜歡喫這東西了,在我的印象中,青採根在土裏,挨着糞肥最近,很不衛生。再就是比較老的青菜根,質地很硬,嚼起來費力,口感非常差。所以每每發現碗中有青菜根,我就趁母親不注意,偷偷的放回去盤子裏,否則,母親發現會被責罰的。

一碗鹽水,至多再放上一些花椒油,拌上青菜,小蔥,那就是我們最美的飯食了,和如今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呀!

喫飯間,一位乞者來到門前。是一位60來歲的老婦人,腿有些跛,蒼白而瘦弱的臉上滿是污垢。母親並沒有嫌棄,而是盛了滿滿一大碗麪條,放上鹽水和青菜,端到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渾濁的眼裏有了光亮,連聲道謝。也許是太餓了,她狼吞虎嚥的喫起來。突然,一枚青菜根被老人家夾了起來。我停下筷子,瞪大眼睛看着,那不是被我拋棄的青菜根嗎?是,肯定是,它曾經在我的碗裏翻滾了很多次,我沒有勇氣把它放進嘴裏,最終被我悄悄地放回盤子裏,我印象太深了!

我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看這位老人如何把青菜根喫下。青菜根被老人順利的地放進嘴裏,她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睛平視着前方,津津有味的咀嚼着,似乎在品味着什麼美味佳餚。

我喫驚非小,被我拋棄的東西,老人卻喫得那樣香甜!就這樣,看似很普通的一件事,卻深深地觸動了我,改變了我的認知。

從此,我不再討厭青菜根,也更知道了生活之不易,要時時刻刻注意節儉過日子,不浪費一粒糧食。長大成人後,我對這件事更有了深層次的理解,人們刻意追逐的某些東西,有時候顯得過於飄渺,唯有餐桌前能夠健健康康的喫一頓粗茶淡飯,纔是最真實的!

淡粉色的青菜根留給我的不是粉紅色的美好記憶,那裏面有艱辛,有酸楚,更有不斷去改變的動力———爲了那一枚簡單而普通的青菜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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