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山雨欲來風滿樓3
這樣的女孩兒，無論怎麼看，都應是生於蒼龍之家、長於雲巔之上。而不是生時無父、幼時無母的浮萍孤草。
城中區別墅、二樓臥室裏～
凌晨三點一刻，穆輕寒正在夢裏和周公約會，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驚恐的喊着：“不要碰我媽媽、不要碰我媽媽……”
聲音聽來淒厲慘絕、讓人不禁娟然淚下！
驚的他一下子、從牀上彈坐起來。
怔愣間，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要碰我媽媽，不要碰我媽媽……”
呆了片刻，待意識回巢、穆輕寒立馬反應過來，轉身果然看到枕邊的女孩兒雙手抱肩、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嘴裏不斷囈語着：“不要碰我媽媽…不要…”
頃刻間、他的心臟狠狠的疼痛起來。
“阿暖？阿暖？”他將女孩兒抱入懷中、輕拍她的臉頰柔聲喚着：“醒醒，快醒醒……”
………
“輕寒哥哥？”溫思睿從驚夢中醒來、睜眼看到一雙溢滿疼痛的眼眸關切的盯着自己，恍然間、竟分不清此身在何處、此夕是何年。
“輕寒哥哥？”她眨了眨眼，呢喃着、再次確認。
“是我，阿暖！我在呢，別怕，我在呢！”穆輕寒緊緊擁着她，安撫的親了親她的額頭，“別害怕，只是夢。醒了就沒事了，乖…”
“夢？”女孩嘟了嘟小嘴、皺了皺眉。
“嗯，一個夢而已。”穆輕寒輕撫她的臉頰柔聲說到，隨後將她抱坐起來、讓她的視線可以輕易的看到整個房間。
“你看，這裏是我們的家，是我們每天都要回來的地方，是不是？這裏的一切都是你熟悉的，對不對？”他哄着她。
“家？”女孩兒看了看抱着她的男人，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迷茫道，“家是什麼？”
“嗯？”
男人被問的一愣，凝眸想了想，“家是……”
“家是溫暖的地方，是不是？”她打斷他、輕聲問：“家裏應該有媽媽的，對不對？那家應該是小睿最眷戀的地方……”
“阿暖？”男人皺眉看着懷裏的小人兒，想要弄清她此刻是清醒還是糊塗。
“家是一個人的生命之本，是生來就該擁有的立世之根……”
小人兒並未注意他的眼神，依然喃喃低語着——
“家是嚐盡風霜歷盡雨雪後的避風港灣，是用心經營就能擁有的傳世之寶……”
“是……”
“阿暖！”男人發現懷裏的女孩兒像是被噩夢魘住了，趕緊又拍了拍她的臉頰、打斷了她的話，“你別嚇我。快醒醒，乖、醒醒……”
………
“……”女孩兒被他拍的不舒服，似是回了些神、皺緊眉頭盯着他，無聲的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阿暖，別被噩夢絆住了、快醒醒…”他看着她的眼睛，耐心的哄着。
“噩夢？”她重複他的話、用力的眨了眨迷濛的雙眼，回神間、似又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喊他：“輕寒哥哥？輕寒哥哥？”
“是我，阿暖，是我，我在這兒呢…我在呢…”穆輕寒心疼的哄着她。
“輕寒哥哥…輕寒哥哥…”女孩兒擡起柔弱的小手、輕輕撫摸他漆黑的眼眸、一遍又一遍的輕喚着。
就像小時候那樣，每當委屈了、害怕了，就會圈着他的脖子、軟軟的喊他、以求安慰。若是換他難過了、受傷了，也會一樣、用小女孩兒特有的童音，輕聲哄他、暖心又貼心。
………
這些往昔的記憶、似水又似煙，輕淺飄渺、如夢似幻。一瞬間、竟讓穆輕寒也有了年輪倒轉時光倒退的錯覺。
“我好怕…輕寒哥哥…阿暖…好怕…”女孩兒的聲音又響起了起來。裏面有着藏不住的恐懼，遠不似往日那般溫軟清冽。
攪的他五臟六腑都劇烈的燃燒起來。
“不怕，阿暖，不怕。有我呢，”他緊緊擁着她，啞聲安撫着，“輕寒哥哥會保護你的，永遠保護你。有我在，絕對不讓你受任何傷害……”
他賭咒發誓的一遍遍說着，聲音裏有着難言的痛楚。
“真的嗎？”女孩兒看着他、眼神脆弱而無助。
“真的，當然是真的。”他說着、低下頭吻她。眉眼、鼻子、嘴脣，一遍又一遍、輕柔而深沉。他努力壓抑着燒灼般的疼痛哄着她：“乖，睡吧，再睡一會兒，還早呢。哥哥陪着你，看着你，好不好……”
“嗯……”良久，懷裏的女孩兒才一驚一乍的合上了眼睛、從新沉入了夢中。
而她身邊的男人，卻再也沒有了睡意！
他的思緒、在女孩兒輕淺卻仍顯急促的呼吸裏，翻山越嶺、穿江過海，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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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星月朦朧、四野皆靜的深夜，他的小女孩兒於夢中驚醒、猛地撲到他懷裏，緊緊的抱着他、哭喊：“不要碰我媽媽…不要碰我媽媽…”
“阿暖？阿暖？做噩夢了是嗎？”他記得自己當時喚醒她問：“夢裏媽媽有危險？是嗎？”
“嗯……”
他的小女孩兒伏在他肩頭、無聲的點了點頭。
“傻瓜，夢都是反的，別害怕。”他失笑，“不哭了啊，乖……”
“輕寒哥哥…”他的小女孩兒慢慢擡起頭，淚眼朦朧的看着他，“我……”
剛一張口、眼淚就憋不住了，撲簌簌的、如珍珠一般、顆顆滴落。
砸的他心裏一陣難受。
“乖，不哭啊！”彼時還不知她身世的穆輕寒、幫她擦去淚水，努力的笑了笑、逗她說：“小傢伙，夢都是反的，別害怕。你定是想她了，纔會夢到。明天哥哥陪你回去看她，好不好？你家……”
“怎麼了？”話說了一半、他看到面前的小女孩兒，呆愣愣的看着他、毫無往日靈氣。不禁嚇了一跳，趕緊喊她：“阿暖……”
“輕寒哥哥，阿暖…阿暖已經沒有媽媽了…”女孩兒打斷他、可憐巴巴的癟了癟嘴巴，再次哭了出來。
“額？”穆輕寒驚了一下，怔在了那裏。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精靈般的小女孩兒竟同自己一樣，早早失去了母親。瞬間心下一片悽然，竟不知如何安慰。
“輕寒哥哥？”女孩兒見他不說話，以爲觸到了他的傷心事，有點無措地看着他問：“你…你又難過了是不是？對不起，是阿暖不好，明知穆媽媽剛去，還不知避諱，還……”
“阿暖，”穆輕寒打斷她，將她攬入懷中，輕聲說：“你沒有錯，不用道歉。要說錯，也是哥哥的錯。這麼久了，竟然不知你也是個失去媽媽的孩子，還讓你一直安慰我照顧我，真是慚愧。”
“阿暖沒事的，”女孩兒趴在他肩上軟軟的說，“都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日子久了、再深的傷也都淡了。輕寒哥哥，阿暖已經走出來了、你也會的，相信我。等你走出來了，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去放煙花好不好？”
“煙花？”他問。
“嗯，”他懷裏的女孩兒軟軟的說着：“小時候聽老人們說：煙花是有靈魂的，它的靈魂至純至美。因它一生只綻放一次、而這一次只爲一個人。而這一人、既是它的命定之人亦是它的命定之劫。因爲沒有這個人、它就沒有機會真正活過，但有了這個人，它就沒有機會永遠活着。”
“啊？”他皺眉，沒太聽懂。
“呵呵，”女孩兒笑着，“其實很簡單嘛，煙花之劫、便是點燃之人。而它一經點燃，便會直衝天際。從此、消散於蒼穹之下、雲端之上，再無轉世、更無輪迴。和人們常說的飛灰湮滅是一個道理。”
“阿暖？”他推開她，有點驚悚她小小年紀、怎會喜歡如此脆弱的東西和如此殘忍的故事。
“呵呵，”女孩兒又笑，“輕寒哥哥，嚇到你了是不是？其實沒什麼的，這些都是我聽來的。我喜歡它，是因爲它可以幫我傳達思念。”
“傳達思念？”他不解。
“對啊，都說人死神滅、靈魂重歸天堂。所以、死去的親人們，定會在天堂的某個角落裏、俯首觀望。而我們手裏的煙花，在點燃之初、就傾注了全部的情感，待它燃盡生命綻放於天際時、自會將我們的心意傳達。”
………
“輕寒哥哥？”女孩兒說完，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說話，奇怪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怎麼了？”
“沒事，”他回神，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從新攬入懷中，“這麼說，阿暖的願望是放一場盛大的煙花嘍？”
“嗯。”她點點頭。
“這有何難？”抱着她的少年、豪氣的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明天哥哥就陪你去放…”
“不用，”女孩兒阻止，“阿暖等你，等你真正走出來了、我們一起去。到時候穆媽媽、還有…還有輕暖他們看到健康快樂的你纔會開心。”
“呵呵，”他淺淺的笑了起來，“好，聽你的。”
“嗯！”懷裏的小女孩也笑了起來，同時將一隻小手好奇的置於他喉間，摩挲着少年漂亮的、還不太嶙峋的喉結。
“小傢伙，別亂動。”少年嗔怪的攥住她的手，柔聲問道：“跟哥哥說說你的事吧。你爲什麼來跟小姨一起生活？你家裏就你一個孩子嗎？爸爸呢？他爲什麼不帶你？因爲工作忙嗎？”
………
“阿暖？”少年等不到回答、詫異的推開她，就看到先前還淺笑苒苒的小傢伙此刻淚眼汪汪的看着他。
“阿暖…阿暖沒見過爸爸…”良久，她才哽咽着說到。
“輕寒哥哥，有爸爸的感覺、是不是很幸福？”她問。
“我以前，看到同學的爸爸將她們舉在頭頂上，或者圈在、圈在臂窩裏，覺着…覺着很有趣、也很幸福。”見他呆呆的不說話、她也不介意，徑自憧憬的低聲說着。
“其實，沒有爸爸也沒什麼，媽媽也是很愛我的……”
“只不過，同學們都有爸爸，就我沒有，總歸會有點羨慕……”
“你不知道，有些小孩子可喜歡炫耀父母的寵愛了。雖然他們嘴上埋怨着、說是爸爸怎麼嚴厲、媽媽怎麼囉嗦，可是阿暖覺着，他們心裏還是很、很得意的。因爲他們的爸爸媽媽都那麼愛他們、總是儘可能的抽時間陪伴他們……”
“哦，你別誤會。我說這些，不是說媽媽不陪我。她其實也想陪我的，可是她太忙了。因爲她要忙着賺錢、這樣才能給阿暖好的生活。可是她不知道，其實我少喫一點、少穿一點沒什麼的。只要她能陪着我……”
“啊，輕寒哥哥、你別誤會哦，阿暖沒有怪媽媽的意思。她依然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媽媽，好的爲了阿暖…連…呵呵，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想說、媽媽真的是很愛阿暖的，她爲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不過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遺憾的。遺憾她都沒能陪我去一次學校、開一次家長會。如果她去了，他們就不會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兒了……”
“呵呵，輕寒哥哥，我媽媽很漂亮的。真的，特別特別漂亮。你看我小姨就知道了，不過小姨還是沒有媽媽漂亮。而且她們姐倆長的並不像，一個隨爸爸、一個隨媽媽。小姨說外婆當年可是出了名的美人，所以跟她長的很像的媽媽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呵呵…”
“啊呀，阿暖會不會說的太多了，你會不會聽煩了？呵呵，你別煩哦。我再說最後一件事就不說了，就是、就是…嘻嘻，雖然穆媽媽也很漂亮，可是我還是想說、阿暖的媽媽更漂亮，真的。而且、而且他們都說我長的挺像媽媽的，長大了肯定跟她一樣漂亮。哈哈，就跟輕寒哥哥一樣漂亮。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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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水、歲月如梭，轉眼間、十年光陰悄然而逝。
許多記憶在流年的傾轉中、磨損消耗、最終湮滅殆盡。
然而那夜聽聞溫思睿身世時的心境，穆輕寒至今記憶猶新。
他記得當時那個精靈般的小女孩兒、將自己的童年、以及童年裏對母親的期盼與父親的嚮往，以一種淡然的、卻充滿遺憾與疼痛的語氣一點點傾訴而出時，他那顆幾經疼痛、趨於麻木的心臟，竟然奇蹟般地復甦了——
復甦過後、便如久睡醒轉的雄獅，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過後、震的他五臟六腑都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
疼痛過後、便是難受，或者說難過、排山倒海般的難過，一陣接一陣、經久不衰。
那時他看着懷裏的小人兒——當時真的是小、一切的一切都很小……
小胳膊、小腿兒、小個子，還有小小的臉頰和嘴巴。
可就是那小小的身體裏、卻蘊含着大大的能量，確切說、是散發着光和熱的能量。
她像一個熾熱的小太陽，永遠不知疲倦的環繞在他身邊、竭盡全力的發着光散着熱，幫他趕走黑暗、驅走嚴寒。
那張小而精緻的容顏上，總是眉眼彎彎，笑意冉冉。如那九天星辰般燦爛奪目、又似那湖底琉璃般淨透無暇。
這樣的女孩兒，無論怎麼看，都應是生於蒼龍之家、長於雲巔之上。而不是生時無父、幼時無母的浮萍孤草。
可事實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也正是因此，讓他驚歎於她強悍生命力的同時，更是迷戀她種滿希望、執着向陽的一顆心。
從此深陷其中，再難自拔、也不願自拔！
就如那煙花一般，傾其一生、只爲她一人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