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溫暖相逢

今天放學收拾書包的時候,班主任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告訴我們,課桌肚裏要整理乾淨,不然明天會被初三的學哥學姐們嫌棄的。

我們得知明天是初三的英語口語考試。自體育中考後,他們將坐在學弟學妹的教室裏——也許是他們兩年前坐過的教室,迎來第二個要記入中考成績的測驗。回想起體育中考的那天,初一二的學生和小學生都被關在教室裏,取消了升旗儀式、出操和體育課。整整一天,龐大的操場上,只有那一屆初三的學生,不難想象到我們坐在明亮的教室裏奮筆疾書時,他們在操場上揮灑着淋淋的汗水。聽着窗外似乎遙遠得不太真實的、透過話筒傳來的話音(也許是喝彩聲?),我很快地看了一眼刷慣了題、握慣了筆桿的手,有點感慨地思索着兩年後我這個總是懶得練俯臥撐的人,兩年後該如何是好。

體育中考結束後,班主任接了個電話,好像是某個學生體育沒能拿到滿分,焦急得不得了。班主任的解釋是,你體育沒滿分,就比人家總分低了幾分,那你在書面考試就要比人家少一個失誤才能追回來。但是萬一人家也沒失誤呢?她沒繼續說下去,我們都心知肚明。

拉上課桌肚裏所有試卷的文件袋,很厚的三疊,有學校印的白慘慘的紙頁,有夾在統一發的練習冊裏米黃的卷面。理好了書包,確認了所有作業都帶了回去,確認了課桌內井井有條,我把書包扛在肩上,準備離開。明天我的座位上是哪一位學長或者學姐呢?突然,我心念一動,在記載作業的本子上撕了張紙條,想寫點什麼東西,給那個素不相識的坐在我座位上的考生。

寫什麼呢?我有點不知所措地攢着紙條,倉促之間撕得似乎太狹窄了些。聽着班主任催促的聲音,來不及細想,只是一筆一畫的似乎很虔誠的寫上了四個字——“中考加油”,又塗上一個紅色的愛心。把它放在課桌的左上角,拿了點東西把它壓住,防止掉落。我走出教室,情不自禁地望了眼自己的課桌,只見那張字條在我的視線裏是那麼單薄,但它邊緣的陰影又是那麼實在而堅定,證明着它的存在。

也許那個考生,恰巧分到了我的座位號的考生,心顫顫地走進來,找到位子坐下,深吸一口氣,緩解自己緊張的情緒。他也許會趴一會,也許會盯着窗外那棵茂盛的廣玉蘭,也許會和同一考場的同學強抑着緊張的情緒,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也許不會注意到我留下的字條,也許會。如果他真的留意到了呢?他會有一陣驚喜的感動嗎?他會睜大眼睛,小心地捧起我的字條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嗎?或者把它當成一個愚蠢的笑話,暗暗記在心底,變成考試結束後他與同學的談資?當然,不論如何,他應該可以推斷,有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有一個兩年後要與他走上相同的考場的人,試圖用一個簡單而有點可笑的方式,祝福他一帆風順,發揮自己最好的水平,考出一個理想的成績,走上一條充滿知識與希望的道路。

後來我反覆問自己:我當時爲什麼要這麼做?僅僅是頭腦一熱嗎?僅僅是學生間同病相憐的情感嗎?大概皆而有之,大概還包含着一種更深層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心緒一下子舒緩了下來。

那是小學三年級剛開學的那陣子,我幫英語老師搬作業。很厚很重的一大疊,抱起來頗有些喫力和不穩當。不小心一個踉蹌,全班四五十本練習冊全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了出去,“噼裏啪啦”地四處散落在午後陽光照射的走廊上,包着透明書皮的封面晃動着懶洋洋的光影。有一瞬間,我呆若木雞,但很快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一本本去撿。這時候,拐角處衝進來一隊學生,像是要去上計算機課或者音樂課的樣子。我小心地站到一旁,等着他們走過去。人流“嘩嘩啦啦”地過了,出乎意料地,大浪淘沙般留下了一個人——我記不清他的模樣了,只記得是個男生,個子不高。他一聲未吭,蹲下身子,低着頭,一本一本地幫我撿起散落在地的練習冊。很快練習冊一個不漏地被撿起,一半被他抱着,一半被我抱着。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那一疊放在我手上,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沒頭沒腦又充滿感激地問了句:“你是幾班的?”

“五班。”他有點驚訝又極其平淡地答道。

我鮮少路過五班的走廊。偶爾經過時,會往五班教室裏瞄一眼,但從來沒認出他過。後來——大概四年級吧,我把這事寫成了作文,分數很高,老師當範文在班裏讀了一次,我卻有點愧疚。老師讀作文時,我滿腦子都是同一個問題:他當時是趕着去上課吧?他會不會因此而遲到?他會不會因爲遲到被老師批評?愈想愈覺得頗有點對不住他,但我心裏也明白,他這樣的人一定是不會計較的。

有一次,五年級的時候,也是搬英語作業,不過不是我一個人,還有我們班一個男生,後來在六年級時轉學了。四摞本子,高高地疊着,本來計劃是一人搬兩摞,但他執意要一個人搬四摞,任我怎麼勸說也不肯聽。就由着他晃晃悠悠地抱着本子,我空着手,一路上還老不放心地盯着。正如我擔心的那樣,又是一百多本本子掉落在地,當時他顯得尷尬而內疚。我說了聲“沒事”,兩個人熱火朝天地撿起本子來。自然,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後,他還是乖乖地讓我“奪”走了兩摞。

當時沒想到這兩件事的聯繫,現在回想起來,隱隱察覺了什麼——當然,更可能是巧合。自幫我撿過本子後就再也沒看見過那個五班的男生。那個執意幫我抱本子的男生,他轉學後就見過他一次,拍畢業照的時候。想到這裏,心底有溫和如水的感動蔓延開來,騰着絲絲酸楚的細小的浪花。

現在我坐在電腦前,打着字,腦海像打開了門,不需尋找,翻飛的思緒就迫不及待地流淌了出來。那張字條,寫着“中考加油”的字條,應該還安然地躺在我的課桌上吧?學校已經關閉了大門,它獨自躺在寂靜的教室裏,溫柔柔地睜着白紙色的眼,等着明天的陽光照進窗子,等着踏着鈴聲湧進教室的、素不相識的考生們,等着不經意向它投來的那束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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