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寫(26)

        深夜。

  江龍坐在月影樓的天台上。

  這青樓是天闕城最高的幾幢閣樓之一,而祕密天台,也只有江龍這種VIP才能來。

  秋雨停了一盞茶。

  滿城落葉舞如花,無邊落木蕭蕭下。

  少年斜躺在琉璃的磚瓦上,目光盡頭是辟邪防災的瑞獸鴟吻。

        自從時無極神通顯靈,帶他一夢未來之後,他就從未停止過修煉武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不過又重活了一世。自己絕不能像上一世一樣,渾渾噩噩地走完一生,慘殘離場。這璀璨大世,也該有我一席之位纔是。

        十二副面具固然可以讓人掌握絕世神功,但想達到至境,只能靠自身的感悟。以他的努力和天賦,也只選擇了幾副面具主修。畢竟功不在多,而在精。

        正出神的時候,祕密天台的入口傳來甜美的小聲:

  “少將軍,小夢可以坐你身邊嗎?”

  一個身形嬌小,卻是面容極美的少女雙手扒在琉璃瓦上,探頭出來,雙手如貓爪,可愛地晃了晃。

  這是王都三大青樓之一,月影樓的頭牌安小夢,與身形婀娜、氣質冷豔的雪千柔相比,她顯得有幾分可愛,而多情。

  “夢姑娘,有新來的美酒麼?”

  那嬌小少女笑呵呵道:“我去給你拿,纔來的上好美酒,我月影樓一共就三罈子,我給你拿一罈。”

  片刻後,她託着一罈美酒,舉過了陽臺的入口。

  然後她跟着順道爬了上來,然後坐在了江龍旁邊,也學着他的模樣躺了下來,“少將軍是這麼感悟天地篇章的麼?

  小女子也跟着看看,說不定也能得幾分思路,釀一篇文章哩,嘻嘻。”

  江龍排開封泥,果然是美酒。

  一股冷冽甘香的味道撲面而來,與普通酒的區別很大。

  未入口時,誘人無比。

  他湊到脣邊飲了口。

  那酒水就像流淌的冰川瞬間衝入他五臟六腑,只是稍稍一溫熱,就化作了火焰,焚燒的人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安小夢咋舌道:“少將軍好酒量呀,這酒可是叫做一口倒,那些自誇酒量超凡的人,也撐不過三杯。”

  江龍仰頭又飲了一口,忽然道:“下個月要爭花魁了吧?”

  小夢眼睛一亮,又望着這少年靠近了幾分。

  她純白的紗衣顯得整個人聖潔無比,讓人只覺得陷入了溫柔夢鄉。

  她嘻嘻笑道:“少將軍要贊助一下麼?”

  江龍舉壇湊到小夢嘴邊,“你也喝一口。”

  如果她能選擇夫婿,這少年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了。

  只不過風塵女子無情,不可動情,動不了情。

  江龍微笑着看着她。

  小夢無奈,只能湊上去喝了一口。

  一口下肚,她停頓了小片刻,就頭暈目眩,軟軟倒下。

  江龍隨意把酒罈放在天台,雙手橫抱着這嬌小姑娘,足尖一踏,整個人就飛射入了閨房裏。

        掀開牀被,將這月影樓的頭牌就丟上了牀。

  然後轉身就走,邊走邊嘀咕着:“真是囉嗦,喝個酒,都要來嘮叨。不把你灌醉,還要像蒼蠅一樣嗡嗡嗡的,還是小柔好,不愛說話,卻知道給我應景地彈琴。”

  他轉身又上了天台。

  “果然,月影樓上的風光最美。”

  他感慨了聲。

  忽然想起之前那王真人說的話,陷入了思索。

  “妖怪麼?江寧是妖怪都好了...不過...”

  他忽然想了想,腦海裏回憶了一會,自喃道:“寧寧姐好像沒有半點變老,始終都是那麼的充滿了青春氣息...”

        他想起小花園裏,那裹着圍裙的少女溫柔地拎着竹籃,推開門扉喊着:“小龍,白璞,來喫東西啦。”

  又想起前幾日,寧妃雙手托腮,如同一朵花兒般望着他喫小松餅。

  “似乎...真的沒變老,或者說根本就沒變過,十多年樣貌都沒有什麼變化,永遠是那麼的美麗,溫柔,嫵媚。

  不過,似乎也正常。”

  江龍甩開了疑惑,不再想這個問題。

  寧姐和自己是親生姐弟,如果她是妖怪,自己豈不也是妖怪?

  “我是不是妖怪,自己還不清楚麼?所以...小寧姐絕不可能是妖。”

  江龍想了會,又補了句:“就算她是妖,那又如何?”

        美酒喝了到明月起。

  又喝到了月當中天。

  他這才醉醺醺的下了天台,小夢還在睡,滿臉酡紅。

  江龍在安小夢閨房的文房四寶裏拿出筆墨紙硯,研磨出了墨汁,然後提筆,一氣呵成。

  紙落: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寫完後,他丟開狼毫,趴在這書桌上,閉目入睡了。

  無邊的夜色瞬間將他包裹。

  慢慢的,也有了些鼾聲。

        ……

      江龍伸了個懶腰,在月影樓頭牌安小夢的閨房醒來。

      因爲趴在書桌上時間久了,夏極感到軀體有些僵硬。

  略微調息,雄渾真氣隨各處經脈貫通了軀體,打破了僵硬肌肉,而使得周身舒適無比,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看看窗外的街市,殘月已落,黎明初起,炊餅、麪條之類的叫賣聲已經慢慢有了動靜。

  昨晚那酒烈的頭疼,正好去喫碗麪條。

  側頭,紅紗帳裏,安小夢側臉入睡,雙腿夾着被子,臉頰依然酡紅,顯然這“一口倒”確是名副其實。

  出了月影樓。

  他直接走到了街頭,來到一家麪店。

  麪店擦桌的是個痩癟的小女人,年齡不大,可眉宇間卻有了不少滄桑,蹙眉而額間總有幾分皺紋。

  “客官,您要喫點什麼?”

  小女人擡起頭,一看到江龍的模樣,愣了愣,急忙道:“少將軍。”

  再看看少將軍披頭散髮的樣子,還有一身的高檔胭脂水粉味兒,不知道昨晚又是流連在哪裏。

  這樣的少年,當真是幸運無比。

  似乎出生了,命運就給他安排好了榮華富貴。

  而自己卻需要辛勤勞作,這天真是不公。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別人敢叫江龍“王都的大草包”,可是面對面,這些小本買賣的窮苦人家,卻不敢有半分不敬。

  這時候。

  麪店後油茲茲的厚布簾子掀開了,秋風灌入了幾分,裏面則是兩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娘,來客人了嗎?好早呀。”

  那小女人瞪了她們一眼,道:“快去熱鍋!再偷懶,就把你們賣了!”

  兩個小女孩嚇了一跳,急忙跑開,揉着惺忪的睡眼,擼起袖子,撿柴火,熱鍋,分面,還有做些澆頭。

  那瘦癟的小女人有些抱歉道:“少將軍,您今天來的太早了,可能要等一會。都怪這兩個死丫頭,賴牀不肯起。”

  江龍看看天色,才微微亮。

        於是道:“沒事,我等一會,所有的澆頭都給我加一份。”

  小女人急忙答應。

  江龍開始靜靜等待,他看着這條熟悉的街道,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少往來喫早食的客人看到他,卻是急忙躲開了,或者說坐在相鄰的桌上,背對着他。

  人以類聚,物以羣分。

  江龍,從來不羣。

  因爲所有人都覺得,與這王都的大草包坐在一起,說不得要被笑話。

  而且這大草包還有個將軍的頭銜,真坐一起,難不成還要向他恭敬地說幾句美言?

  這草包不學無術,整日流連煙花柳巷,除了會無病呻吟哼出兩句詩詞,還能做什麼?

  要不是他有個姐姐,有個願意被老牛喫嫩草的姐姐,他說不得混成什麼模樣。

  這不過是個幸運的大草包而已。

  偏偏他似乎還自以爲是,鞍鋼得意,簡直和他姐姐一樣的不要臉。

  這些話衆人心裏只是想想,卻沒人會說出來。

  至於才華。

  沒人會覺得他的詩歌怎麼好。

  真正的文人只覺得這些是靡靡之音,不能定國興邦,不能安治百姓。

  而普通人,或是跑江湖的,更加不會承認一個大草包,能吟出絕句。

  倒是風塵圈子,紈絝圈子裏,江龍有些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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