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致凱恩》 與荷爾德林《狄奧提瑪》

致凱恩

普希金,1825
戈寶權 譯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在絕望的憂愁的折磨中,

在喧鬧的虛幻的困擾中,

我的耳邊長久地響著你溫柔的聲音,

我還在睡夢中見到你可愛的面影。

許多年代過去了。狂暴的激情

驅散了往日的夢想,

於是我忘記了你溫柔的聲音,

還有你那天仙似的面影。

在窮鄉僻壤,在囚禁的陰暗生活中,

我的歲月就那樣靜靜地消逝,

失去了神往,失去了靈感,

失去了眼淚,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愛情。

如今靈魂已開始覺醒:

於是在我的面前又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我的心狂喜地跳躍,

為了它一切又重新蘇醒,

有了神往,有了靈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愛情。


狄奧提瑪

荷爾德林,1796

錢春綺 譯

久已死去而緊閉的心,

它在歡呼美麗的人世,

枝幹都在發芽開花,

重新充滿生命之力。

哦!我又面向著人生,

正當我的花欣欣向榮,

衝破它的乾枯的外殼,

進入光和大氣之中。

一切變得多麼不同!

我所憎惡者,我所逃避者,

如今在我的生命之歌中

又奏出妙音,非常和諧,

隨著每小時的鐘聲,

我就很奇妙地想起

我的童年的黃金時代,

自從我發現這一位佳麗。

狄奧提瑪,幸福的造物!

絕妙的人!我的精神

由她治癒了生的痛苦,

有希望獲得神仙的青春!

我們的天國將永遠常駐,

在我們彼此會晤以前,

我們的內心已經相識,

結下深不可測的良緣。

當我還做著童年之夢,

像那藍色的日子一樣,

在我園中的樹木之下,

安然躺在暖和的地上,

感到輕快地喜悅和美,

我的心正值情竇初開,

狄奧提瑪的靈魂就像

西風的聲音向我飄來。

唉!當我的生命之美

消逝得彷彿傳說一樣,

當我的睏乏之身面對著

天日而立,像盲人一樣,

當時代的重荷壓倒我,

我這蒼白、冰冷的生活

已經充滿憧憬地趨向

鬼魂們沈默的冥國,

那時,好像自天而降,

來了理想的大力大勇,

神仙之姿!你光芒四射,

出現在我的黑夜之中!

為了去尋找你,我又

從我死氣沈沈的海港

解開我的酣睡的小船,

把它放進藍色的海洋。——

如今!我已經找到了你,

在愛情的歡樂良時,

比我預想的還要美好,

貴人!好人!你就在此地。

哦,我的可憐的幻想!

快樂完美的大自然,

只有你才能把這一位

雕琢成永遠和諧的天仙!

正像上界那些幸福者

寄身於歡樂遁跡之處,

寄身於擺脫浮生而且

熠耀著不變之美的天府,

正像烏拉尼亞和諧地

面對太古混沌的爭吵,

她站在時代的廢墟上,

保持她的仙姿綽約。

我這自愧失敗的精神,

已經盡了無數的忠誠,

努力想把她爭取到手,

盡最大之力還是無成。

面對美麗的天使之姿,

火熱的太陽和溫和的春天,

鬥爭與和平總是交織在

我的深深地內心裡面。

我已經在她面前流過

無數神聖的心中的淚珠,

在一切人生的音調之中,

我都跟麗人聯在一處,

當她的天國那樣清明地、

神聖地在我眼前開敞,

它一直印入我的深心,

我常乞求她的鑒諒。

每逢在無限沈寂之中,

在她的一言一瞥裏,

她的守護神把她的安靜、

她的充實交給我時,

每逢賜給我靈魂的神

在她的額頭上面出現,

我就驚嘆莫名,憤慨地

對她怨訴我的微賤;

於是,這位天人甜蜜地

像兒戲一樣將我抱住,

在她的魔術法力之下,

我的束縛欣然解除;

那時,貧弱的野心消失,

鬥爭的餘跡也蕩然無存,

我這個塵世間的凡人

進入完滿的天神之境。

哈!那兒沒有塵世的權力、

神的指示使我們分離,

我們是單一,也是全體,

那裡纔是我的天地;

我們忘記困苦和時間,

永遠不用短短的手指

測量微薄可憐的利得,

那裡,我意識到我自己。

像廷達瑞俄斯的雙子星

在莊嚴地走它的路程,

而且像我們一樣滿足地

在黑暗的高空運行,

而後從那陡削的穹蒼

向著快活奔騰的海波、

美好的安息招邀之處,

爍亮而壯大地沈落:

哦,極樂!我們也在你那裡

找到一處幸福的墓地,

我們靜靜地歡呼雀躍,

鑽進你的深深的水底,

等聽到時序女神召喚,

我們又高傲地醒來,

彷彿星辰一樣,再回到

我們人生的短促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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