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声音(一周汇总)

(一)

火车缓缓地穿行在青山绿水间,这是一辆绿皮车,我喜欢躺在铺上欣赏窗外风景。车很空,这种车上都是去旅行的退休老人。大家偶尔会搭讪,而大部分时间思绪随着窗外的景色起伏。单调的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及伴随的颠颇,会不经意把记忆的书橱中积压的书页打开。天很阴暗,雨水斜洒在玻璃上不停流下一道道雨痕,视线模糊了,我进入声音的世界。

唐的声音终于从记忆深处浮现,但她的容颜己被岁月的重重迷雾完全隔阻,她的声音却能穿透这层迷雾,依旧清晰可辨。我相信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这声音再次出现,哪怕在喧嚣拥挤的车站,我也能穿越扰嚷的人群准确寻觅到它。

我天生对声音敏感,儿时,我能清晰地听见家中那古老的闹钟里每个的齿轮的相互咬合,我能听见老房子里桌椅在悄悄移动,甚至是紧闭的抽屉里,剪刀不时的咬合发出的摩擦声。家中的一切在我耳中都是鲜活的,于是我独自在家时,我时常会感到害怕,时常会感觉身后有奇异的声响,我不敢回头,但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口,“呯”的一声,把大门重重的关上,然后一口气冲进大街上的人群中,胸中咚咚跳动的心才能慢慢平复。

我喜欢用耳朵去观察,琢磨对方的声音,我相信声音给我的第一直觉。

与唐第一次见面印象极其深刻,地点是在她公司的会议室里。当时我一直在会议室等待着,百无聊奈中,门外不时飘进来一个清脆声音,它仿佛决定着这里的工作节奏。而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甚至让我怀疑自己的听力,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我心的跳动呯呯地一阵快过一阵,我感到血液也在随之不断升温,脸上的炙热在额头形成流淌下的汗水。我几乎要冲出门外,可这个声音却及时地出现在了会议室。她就是唐,是这个项目负责人。

我终于信了造物主在造人时也会偷工减料,两人共用一个声音,或两人共用一组容貌。我一直认为这样的情况大概是用在隔世的两代人,可这次造物主疏忽得有些严重,她俩距离不过相隔两百公里,年纪竟也惊人的相似。

这个项目我做得格外认真,在工作间隙,唐的声音时会不时出现,就在耳畔,以至于我常会作好应答的姿势,甚至回应脱口而出。同事们总会以惊异的表情看着我,我只有故意再制造些话语来化解其中的尴尬。

我想那声音是一种动力,甚至是阳光、空气或水,是生存的必需品。除正常工作日外,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预留些关键的问题,好在共进晚餐时进行讨论。唐工作态度认真而负责,几乎每周都抽空赴约。

慢慢地两人熟络起来,工作之外唐偶尔也会聊聊自己,我在一旁静静听着。

唐也来自湖南湘潭,相同水土孕育出来的声音果然同样的清脆宛转。

唐也很爱笑,她的笑声常将我带进一处幽静的山谷,那里小溪潺动,参天树木遮天蔽日,小鸟清脆的鸣叫声在山谷回荡,我虔诚地享受着造物主的馈赠。

我不经意养成收集笑话段子的习惯,这些段子我不须另外加工,唐己经放下优雅,低头趴在了桌上,桌上碗碟不时地颤抖起来。她的笑声不加任何掩饰,自然而真实,就像是俏皮的邻家小妹。

唐总是喜欢抢着买单,我认真地对她说,以后吃饭都由我买单,她欣然接受了。

很快周边的美食都己尝遍,唐提议去她家,尝尝她手艺。

我故意问:“会不会不方便。”

她笑着说:“我有空就爱在家做菜。”

我会心的笑了笑。

项目进行得异常顺利,与唐的配合很融洽。接下来这周进入了关键期,我一直沉浸在方案中,打算拟三份不同风格草案,好在周末时当面沟通敲定最终方向。

一直以来设计只是作为一份工作,刚入行的炙热在一次次肯定或否定中变成常温。曾经的热爱最终蜕变成一种谋生手段,再不愿为之付出全部。也许是这次项目,也许因为唐,也许是那声音唤起之初的那份热情,不再只是为了完成,而是追求设计的最终目标一美、独特的美。我把自己封闭在创作的构思中,时间、公司、大街、地铁、住所时空变得紊乱,当两个环节交接时,我会对自己惯常所在地突然感到陌生,我偶然发现办公桌正对的那个窗口正是每天第一缕阳光射入的地方,我甚至发现在小区花园里第三张石椅上望着天上那勾弯月,灵感会象天边划过的流星一样闪亮。

我几乎忘却的时间,当草案完成时,我舒展一下全身,努力回到现实中,才发觉时间己是周五。

我赶紧与唐联系,是她同事接的电话,电话里得知唐请了假,沟通往后延。

我也试着打过几个电话,电话里似乎有争吵声,但最终没人接听。

(二)

难得清闲的周末,雨一直没停歇,窗外细密的雨声,昏暗的光线,睁眼的一霎,难于分辨是清晨还是日暮。我昏昏然蜷缩着身子,不想知道是几时几分,只想再睡一下,就十分钟吧。

再次醒来时,天依旧昏沉沉的,头有些疼,我靠着床沿,那个声音又再次想起,我才知道对她始终是难以忘怀。

她最后一次来找我,自觉在脑中浮现出来。

那时我俩已不在同一城市,一个莫生的来电,无意中按了接通按钮,里面传出她熟悉的声音,真的有些意外。她说她要来广州,问我有没有空去接她。

火车站是一座城市的窗口,而这个窗口却清清楚楚地暴露着城市的阴暗。无序、拥护、嘈杂在这表面下还不时演绎着欺骗、偷盗、甚至抢劫。这里是我最不想踏足的地方,而往往又必须常来此处,因为有责任为初来此地的亲人朋友避开这些陷井,让他(或她)对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印象还不致太坏。

果然,她出站时身旁已纠缠几个“热心市民”,我轻易打发掉他们。她习惯性捥住我的手,声音依旧清脆悦耳,笑容依旧。我试着搂她的腰,手臂触及不到原有的位置。

接着是惯常套路,问她来的源由,陪她逛逛,再找个合她口味的餐馆,边吃边聊,然后送她去搭车,去她真正的目的地(她的好友那),时间有多的话,可能则再回公司接着上班。

事情在饭后,开始偏离了我以为的“安排”。

她要我陪她去她好友那,她眼神久久地凝视,我知道无法拒绝。

路上她只是依偎在身旁,我试着寻找些话题,她没有应答偶而应几声也是答非所问。

她的好友热情而直爽,晚餐是她做的丰盛的菜肴,席间她成了一座桥梁,让言语不致阻隔在餐桌的两端。

她朋友很善聊,而她默默地,几次欲言又止。

饭后,我去到阳台抽了支烟,她默默地跟了出来。

外面月夜很美,我听见了良久沉默的她,终于说了句,“我要结…婚…了…”,声音有些沙,不似往常地清脆。

“日子定在哪天?”我故作镇静,垂直上升的烟雾竟摇摆着形成几段折弯,又向上漫漫散开。

离别时我竟忘了祝福她!

最终这个祝福也没送上,因为我没能参加她的婚礼,她的声音也随着那阵烟雾慢慢消逝。

我开始疑惑,为何这声音又再出现在生命中,是否有所暗示还是纯属偶然,唐现在在哪呢?出什么事了?为何不接电话?

(三)

有时候,工作繁忙也不算坏事,最少能让大脑没有空暇。时间也突然被压缩,感觉不到日夜的轮换,就像一直是白昼。

我发现工作带来的乐趣,在线条组成的各种形状再组合成一个个完整的方案,简直其乐无穷。而往往是设计稿确认后,执行过程却变得极其枯燥,不停地确认色彩、材料、画面、文字,无聊得让脾气也变得爆燥。终于又在周而复始中又开启了新的项目后心情才能平复。

就在这个周末,唐的来电提醒我,上次项目还没完结还要继续。

是的,唐回来了,电话中我能感觉到她的声音的异样。

唐住在骏轩花园,是一室一厅的房子。房间很整齐,布置得很温馨。我刚在客厅坐下,就被她叫去打下手。

厨房很小,两个人有些拥挤,我小心地在唐身边穿行,唐耐心地一遍遍交代各种调料、佐料所在位置。忙活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菜饭的香味填添了整个空间,碗筷上桌,开始收获辛勤的成果,果然菜式非常可口。

菜式和米饭的都有些许家的味道。

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询问唐这段时间去哪了?唐说去男友那了。我感觉受到重重一击,心沉沉的。幸而她没继续往下说,我想我没失态。空气似凝滞了,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她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我轻轻地长出口气,感觉嗓子有些干,吞了口唾液。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再次坐下,机械地将电脑打开,调出方案。

沙发又陷下了些,她的味道来到身旁。我告诉她我做了三个草案,声音干涩,她起身倒来两杯凉白开。

女人的认真及细致,让我觉得如此迷人,也许我的投入也正是为之而吸引。

我们讨论很久,正如我所认为的,简洁的方案将是最终方案。

在这基础上她的建议也很有新意,我们相互配合着边聊边改。唐的气息让我感觉到空气的温度,我甚至感到她头发拂过脸旁痒痒的感觉。

我心跳加速 ,忍耐着,让每个动作幅度减到最小,怕自己不小心破坏了这气氛。但那气息越来越近,我挺直身体避让着,终于失去平衡时,站立起来。我赶紧拿起桌上水杯转身将水加满。

我再次坐下,刻意地将距离控制在心跳不会加速之处。

唐真的很细致,我不用再度校稿。但整整一周的工作量在如此默契下,窗外在不觉中升起了满天繁星。

她突然起身走到窗前,似欣赏夜景。良久,她的声音绕过身体,这是最后一条建议。我望向窗口,城市的灯光,让天呈灰黑,星光也像蒙上了薄雾不那么清晰。

我默记着,慢慢合上了电脑,“剩下工作,我回去弄吧。”

她静静保持着一个姿势,良久。

“能陪陪我吗?”

声音很小像是从窗外飘进的,我已收拾好,准备告辞。

当我再次擡头望向她时,她扭过的脸庞,我清晰地看见两行湿湿的泪痕。

我不知所措,感觉心被融化,软软地, 想去紧紧抱住她。我起身走到她身旁,柔声地问:“怎么了?”。她没说话,泪水再次泉涌。我让她依在我的肩膀,我感觉她身体在颤动,衬衣贴在肩部凉凉的。

我尽量保持着挺直的姿势,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窗外很喧闹,但我感觉却如此静谧,真想就这么一直站着。

写到这,我一直在构思我们的结局:唐最终与她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她的声音充斥在我今后的生命里;或许是唐最终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家乡男友身边,也许我们还能保持着朋友关系,偶尔在电话中相互问侯……

而最终的最终,这个声音再次消失在了我生命中,每次想起它,就只想回忆到这,我不想去重拾这之后的记忆碎片,只想在这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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