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女人

秦萍走了,第二天清晨被房東太太和巷子裏幾位好事的老婆婆發現死在了家裏的牀上,她是在睡夢中死去的,除了眉頭微蹙,神情與平日裏沒有什麼區別。

像秦萍這樣的空巢老人在睡夢中孤單地死去的有很多,有些甚至一個月都沒有被人發現。秦萍幾乎沒有朋友,反正在她搬到這裏來的五年裏,房東太太從來沒有看到過誰與秦萍交往密切,也從來沒有人來秦萍家做過客。

但是有一點奇怪的是,秦萍每天早上9點都會準時外出,午飯時間回來,風雨無阻,下午則待在屋子裏閉門不出。這也是房東太太能在第二天就發現秦萍死在家裏的原因。

巷子裏的婆婆們包括房東太太都直接或者間接地詢問過秦萍每天上午去幹什麼,秦萍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或是轉移話題,或是直接不理。

時間久了,婆婆們也都識趣地不再問了,但是每天閒着無事可做的婆婆們是不會放棄挖掘這個祕密的,好奇心是流在人類血液中的,不分地域,不分年齡。

那是秦萍搬到這裏來的半年後,巷子裏的婆婆們終於耐不住有這樣一個大祕密擺在自己面前,而半年了關於這個祕密自己仍一無所知。

半年來,討論這個祕密是婆婆們興致最高的活動,她們聚在一起猜測,秦萍應該是某人的小三,爲了避免被正室妻子發現藏在這裏。秦萍長相不算出衆,但是很耐看,每天外出時都是一副精心打扮過的樣子。

她剛剛搬到這裏時,婆婆們一致以爲搬來的是一位有修養、氣質佳的太太,與她交往一定會很容易。但是她給她們留下的初因印象在第二天就被打破了,她從不與人主動交談,找她攀談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婆婆們聽她說的最多的話是“我不知道”,她總能在一分鐘內結束談話離開。

終於忍不下去的婆婆們下決心一定要揭穿這個祕密,在一天下午她們終於制定了一個計劃,選擇一名腿腳靈活的太太第二天一早去跟蹤秦萍。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高明的計劃,但對於她們來講這已經是她們能夠實施的最具可行性的計劃了。

僱傭私家偵探也許效率最高,她們爲了揭穿困擾了大半年的祕密也願意花錢,但是做這樣的事情不符合她們的身份,萬一事情敗露,她們不會允許小心翼翼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名聲因爲這件事情蒙羞。更主要的原因或許應該是關於秦萍的祕密還未觸及她們的根本,她們實在沒必要爲此大費周章。

那麼挑選一名腿腳靈活的太太就成爲了她們面臨的最大的問題,秦萍比她們每個人都要年輕至少5歲,雖然秦萍滿頭的白髮會被人認爲與她們同齡,皺紋和皮膚鬆弛程度也與她們沒有多大差異,但是她的身體狀況卻是肉眼可見的要比她們好很多。最能直觀察覺到的就是她走路很快。

最終她們確定的人選是房東太太的妹妹,她剛剛50歲,擁有跳了多年廣場舞的健康體魄,至少在她們認爲,她的健康狀況跟30歲的女人不相上下。最重要的一點,秦萍不認識她,不會引起太大的警覺。她是來專程看望姐姐的,正好趕上了她們的計劃,婆婆們一致認爲上天都在幫助她們揭穿這個祕密。

第二天,跟蹤計劃順利進行,婆婆們8點就聚在了秦萍每天都會經過的小廣場等着秦萍,平常這個時間她們或是打掃屋子或是送孫子孫女們上學。每個人臉上都掛着不同程度的笑,顯得皺紋更深了,眼珠則以一種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靈活的方式在眼眶裏轉動着,好像是中了福彩大獎等着領獎的幸運兒。

9點,秦萍準時出現在了巷子口,婆婆們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裝作跟平常一樣拉家常,誰都能看出她們今天的不同尋常。但秦萍只顧着看自己的路,並沒有注意到今天有任何奇怪的氛圍。

房東太太的妹妹像運動員做準備動作似的活動着腳踝和手腕,在秦萍拐彎的那一瞬迅速跟了上去。

一個上午婆婆們度日如年像又過了一遍她們走過的歲月那麼久,她們幾乎互相沒有交談,默契地只是注視着巷子口,像是初戀的少女在等待着情郎,直到秦萍回來。

房東太太的妹妹10分鐘後也回來了,但是她並沒有知道八卦後的那股興奮勁,讓婆婆們一度以爲跟蹤計劃失敗了。

“沒有什麼祕密,她只是去後山坐了坐。”房東太太的妹妹不顧婆婆們的追問直接回家了。

是啊,秦萍確實只是去後山坐了坐,後山離她現在租住的房子只有20分鐘的路程,這是她選擇租住在這裏唯一的理由。

後山是座石頭山,光禿禿的,山頂唯一的一棵松樹愈來愈茂盛,提醒着人們不要將這座山遺忘。山的另一邊還是山,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婆婆們想不明白,也不再去想了,巨大的失落感澆滅了她們對祕密的好奇心。

山的那邊,叢山中有一所監獄,秦萍每天去的山頂能看到監獄的操場,這是最佳的觀看地點,而監獄的犯人每天上午10點會在操場放風10分鐘。

這就是秦萍每天來這裏的目的,來看她愛的人,可是這個人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情人,而是她的兒子秦秦。

至於兒子深陷囹圄的原因,秦萍再清楚不過了,是啊,不全是拜她所賜嗎?

大學時代的秦萍年輕貌美、成績優異,還擁有一名同樣優秀的男朋友,是人人都羨慕的存在。

她與男朋友在大學時相識,那個年代的大學生不多,個個都是翹楚,憧憬着在風華正茂的20歲努力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爲祖國的生產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一堂拖了半個小時的課,一場沒有任何徵兆的大雨,一把在他手上撐在她頭頂上的黑色的雨傘,一場跨過半個校園的雨中狂奔。

“謝謝你送我回來!”姑娘低着頭,害怕臉上的紅暈被周圍的同學看到會起鬨得更厲害,快速說完,轉身跑回宿舍。

男孩思考了一路的自我介紹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姑娘就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眼前,她似乎還說了什麼,他沒有聽清楚。

一畢業他們就結婚了,他爲她做了她喜歡的任何事情,即使是她不願意在30歲之前生孩子,他寧願與家人決裂,放棄在高校任教的機會與她一起去往一座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

她想在他們最美好的十年裏過完完全全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生活,那是對他們的愛情最美的紀念。她從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她想把日子過成詩,她是一個絕對的浪漫主義的人,她害怕孩子會奪走他對她的愛,她愛他勝過一切。

就像計劃的那樣,他們一起經營着一家小便利店,日子沒有多富裕,掌握的知識也沒體現價值,但他們可以一整天都在一起,就像連體嬰,他們的眼裏心裏都只有彼此,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彼此最合適的人。如果不是需要賺錢維持生活,他們甚至會完全斷掉與社會的聯繫。

在她30歲那年,他們下定決心打算生一個孩子,因爲只有擁有了愛情的結晶他們的愛情纔算圓滿,至於孩子是送走還是自己養也就無關緊要了,他們沒有深入討論過這個話題,不過他們都心照不宣地認爲,他們應該會選擇把孩子送走的。

不幸發生在她生下兒子後的第二天,他在外出去約見福利院負責人的路上遇到了車禍,當場死亡。

她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隨他而去,她已經拿起了磨得鋒利的刀,刀刃與手腕之間只有5毫米的距離了,“就是這樣”,她閉上眼睛。

半天沒有喫東西的兒子像是感覺到了他將要在一天之內同時失去父親和母親,發出了一陣悽慘的哭聲,像是下定決心就算把嗓子哭廢也要阻止一出生就要面臨的慘劇。

血液流過皮膚,兒子的痛哭聲像雷電似的劈在秦萍頭頂,她收住了剛剛劃破皮膚的刀子,想着去跟兒子道個別吧。

她看着躺在牀上的兒子,這是她第一次仔細觀察兒子的模樣,怎麼會這麼像他,眉眼、鼻子、嘴脣,這不就是他嗎?“這是他以另一種方式來陪我了,我怎麼能捨棄他獨自一人呢?我不能!”

秦萍本來絕望的眼神像是被點起了一把火,她扔掉手中的刀子,不顧還在流血的手腕,抱住哭鬧的兒子,像抱着丈夫那樣把兒子緊緊地抱在懷裏,如果不是不停哭鬧的兒子讓她不得不想辦法安撫他,可能再抱一會兒,兒子就會被悶死在她懷裏了。

秦萍爲兒子取名秦秦,她的丈夫也姓秦,以前被她認爲是她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個證據,如今爲兒子取名“秦秦”,就像是把她和丈夫的名字寫在一起一樣,他們仍在琴瑟和鳴。她沒有在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慶幸生下兒子。

在兒子念小學之前,秦萍一直沒有允許兒子離開過自己,她想像和丈夫在一起時那樣一刻都不要與兒子分開。但是要像丈夫那樣陪她看書、唸詩,她必須要把兒子培養成像她丈夫一樣優秀的人,送兒子去讀最好的學校。

下定這個決心之後,秦萍開始逐漸迴歸社會,找到了一份辛苦但是薪水高的銷售工作,她爲了錢、爲了兒子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起初的半年她因爲不懂得人情世故吃了無數虧,但是這種種恰恰教會了她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裏適應她脫離了十幾年的社會。她開始學會了做見不得人的黑心交易,賺她可以賺的任何錢,以各種卑鄙的手段陷害同事以得到升職的機會。

短短兩年,她由職場小白成長爲老闆最信任、最不可缺少的臂膀。

她打扮得越來越精緻、越來越魅惑,即使已不年輕,但是不乏追求者,爲了利益她逢場作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需要別的伴侶,她早已擁有最好的伴侶,只是差時間,等着兒子長大,等着兒子長成她丈夫的樣子。

她還是不愛錢,只是爲了兒子她必須賺更多的錢。

只有一點可以讓她暫時放棄賺錢的是每週六日必須排開時間陪伴兒子,爲兒子精心準備每一餐、陪兒子參加興趣班、帶兒子散步郊遊或者一起窩在家裏看電影、讀書。

旁人可憐她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兒子也體諒母親的不容易,兒子做到了一個兒子能爲母親做的最好,用優異的成績回報母親的付出、忍受母親的嘮叨、陪母親做一切無意義的事情,聽母親一遍一遍講述母親與父親的故事。

秦萍滿意兒子的成長,只是兒子對待她的方式還不是她想要的,“還有時間”,秦萍想,兒子還不到她認識丈夫的年齡,還有時間,兒子還尚不懂得愛情。

可是秦萍沒有等到兒子對她產生別樣的感情,卻等到了兒子進入大學後的半年把女朋友帶回了家裏。

怎麼會這樣?怎麼不會變成這樣?秦萍把兒子培養成了丈夫那樣的人,丈夫與她在大學相識,丈夫爲了她與家人決裂,兒子是否也會爲了那個像極了自己年輕時的女朋友與自己決裂?

秦萍不敢往下想,她不能失去兒子。她在想丈夫已經走了,她執意想用兒子來留住丈夫的影子是不是錯了。兒子越像丈夫她反而更容易失去他,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哪怕是走向毀滅。

瘋狂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再難阻止它的生長。秦萍必須要除掉夾在她和兒子之間的第三者,是那個女人打破了自己和兒子的關係,如果沒有她,兒子與自己不會走向決裂。

不久,一名無名女屍在下游河段被漁民發現,可能作爲尋找嫌疑人的痕跡已被河水沖刷乾淨,毫無頭緒負責偵辦此案的重案組卻在女屍發現的第二天迎來了嫌犯自首,他名叫秦秦。

據秦秦供訴,他與死者是男女朋友關係,在河邊約會時發生爭執,一怒之下把女友推入河裏。這幾天裏他無法忍受心中的恐懼,等到警方查清楚死者的身份時,第一個被懷疑的人一定是他,他逃不掉的,不如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同學們證實了秦秦的說法,案件很快結案了,秦秦被判處無期徒刑。

秦秦自首那天,秦萍在家中發現了一封秦秦寫給自己的信。

“母親,抱歉我只能這樣稱呼您。您爲我做的我全部都明白,我以爲我好好做您的兒子,孝順您,就可以打消您把我當作是父親替身的想法。是我錯了,在我明白您對我別樣的期望時,我就應該選擇叫停,也不至於您現在犯下這樣嚴重的錯誤。錯誤源於我,就讓我去終止這個錯誤吧!願您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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