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別人眼中

      在廣州白雲區的前一個月,黃夷的生活不是非常順利。面試屢遭失敗,原因是她此前的工作並未滿一年,面試者擔心她的資歷不夠,另外她不會說也不會聽粵語的這個事實在大量的本地面試者篩選過程中就已經被劃掉了,儘管她天資聰穎,勤勞隱忍。在第二個月的時候,由於遭拒次數太多,她已耐性失守,從一種一心要尋求合適的工作的這種姿態與標準降到最低點,她目前的生活狀態已不允再有空等浪費時間之舉,她不再渴望更多精準的要求。看着那些郵箱接收到來自各行各業的面試申請,她一面在網上查資料做面試前的工作,而篩選掉一些實在不適合自己的行業公司後,一面花大量的時間投放在去面試的路上,包括去面試之前的時間策劃,路線規劃,與不同行業之間的面試技巧。儘管她對這個城市極度陌生。在馬路上或者是在地鐵裏摩肩擦背的人羣面無表情,外地人爲生活忙碌奔波,在他們的臉上與眼裏都刻滿了大寫的疲憊,非洲黑人的男人或是女人們大多時候只與同伴們聚在某個角落裏,有時在大街小巷裏穿梭自如,身在異國卻難以融進這個文化多樣性兼容的城市。任何人的臉上,都看不出包容,慈悲,熱情甚至是片刻舒適的滿足。

  她需要獨自面對這偌大的城市裏每一日的上下班高峯期,她在擁擠不堪的地鐵裏變成與人羣爭奪時間的困獸,她還未足夠麻木,總是被動地捲入這種明晰的鬥爭裏。她覺得自己被人流吞沒,被城市吞沒,被某種社會定義的框架所桎梏,只要她出現在露天環境下,看着這羣陌生人,走在這些人的隊伍之中,她就是一張被扔進流水線機器裏完成加工了,被擠壓的肉餅。大城市讓黃夷無法自如地喘息,人羣的冷漠與麻木創生出悲劇的代名詞,這段時日也成了她見證自我卑微與成長的開始。

  在苦求工作無果,嚴重失眠的的第三個月。符蘅打來電話給她,說在下個月她要結婚了。

  黃夷詫異不已。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好似她沒有任何參與的記憶。她是符蘅決定第一時間把這份喜悅分享出去的人。關於符蘅的另一半,是通過朋友介紹而相識的,幾乎是通過相親約會的方式。黃夷所知道的信息只限於對方是陵水本地人,29歲,叫段振珂。

  黃夷怎麼也想不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符蘅身上。她一直以爲符蘅是個極度追求單身自由的女性,沒有另一半依舊過得灑脫快樂。原來是符蘅的父母在去年給她算過一卦,先生說在明年年底後好事將近。也就這麼一說,也不曾想過對這件事認真起來。也許只是湊巧那個人被安排到符蘅身邊了,也湊巧只是她累了,需要穩定下來了。黃夷毅然地買下了翌日回去的機票。也打算永遠地逃離廣州,不再回來了。

  大家都知道了她回來的消息,準備在符蘅回老家辦婚禮的時候好好聚一聚。2月30日,是她出嫁的日子。但由於儋州到陵水有192.5公里的距離,便決定在雙方的老家各辦一次酒席。這樣方便了兩家親戚不用專程辛苦趕路。阿姒是符蘅的伴娘,因爲她能夠幫新娘擋酒,活躍氣氛,新郎的伴郎也是位身型高大,模樣俊朗的年輕男子。

  二月末的氣溫在海南還稍作寒冷,甚至可以說是無常。有時晴天的陽光照射得皮膚火辣辣地疼,陰天時候突然下降的冷空氣也讓人猝不及防。她和朋友們都帶上了風衣外套,準備在儋州過上一兩晚,好有時間相聚,共話日常。那一天特別熱鬧,符蘅所在的大隊裏,鄰里們都幫忙着張羅起來。做菜,擺桌,現場裝飾,婚禮儀式的流程操辦,與接待工作分工得事無鉅細。他們也終於見到了新郎段振珂。他身形偏瘦,剪了寸頭的腦袋下,映襯着尖尖的下巴,眼睛狹長俊美,靈活的眨着睫毛。他由符蘅介紹黃夷一等朋友,便自來熟地與他們活絡起來。他不甚酒力,已經有些醉了,面頰緋紅。嘴裏還嚼着加了貝殼粉與嶗葉的新鮮檳榔,那張薄脣竟比女人塗了口紅還要明豔動人,且不會褪色。阿姒好笑地開起玩笑:“段哥你看你這樣,口吐鮮血,就像一個夜間出沒專喫孩子的妖怪。”

  新郎新娘被父母一一帶着向在座的各位敬酒致謝完後,黃夷忽然看到大門有一夥人騎着電動車來了。下車的均是青年男子,想必是住在不遠處的符蘅的朋友或者鄰居們。黃夷一眼便從人羣裏認出了周之頏。他穿着軍綠色的薄款外套,頭髮偏分打了蠟服服帖帖地,整齊地粘在一起。精神狀態飽滿,神采奕奕。他們一羣人漸漸走了過來,黃夷才注意到,跟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名長髮女子,半扎着丸子頭,身着半身魚尾裙,黑色打底襪與馬丁靴,上身套着一件羊毛針織衫,雙手交叉着,懷裏抱着一件長薄款駝色風衣。

  “哈嘍”。周之頏認出了黃夷等人。

  “哇塞,好久不見啊頏哥,又比以前帥了。”

  阿姒站起來,裝作花癡似的樣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怎麼,帶來女朋友,不準備和我們介紹?”段振珂眼神示意着剛一起走進來的那位女子,邊打趣道。

  “哈哈,不是。那是我們同學,別誤會。也是聽說我們結婚,昨晚趕回來的。”眼見那名女子端着一杯白酒走過來,禮貌性地對大家點頭示意,然後將身體轉向符蘅與段振珂的方向。

  “來,祝新人幸福美滿,百年好合。”說罷便大口地將溫酒吞入肚中。大家也紛紛站起身來,拿起手裏的酒杯就着新娘新郎兩人統一敬酒,符蘅見段振珂已體力不支,便替他喝了他自己的那一杯。

  周之頏的到來,貌似讓大家覺得這場聚會算是完滿了。從前那種對任何身外事都漠不關心,只管有酒,共話日常的時刻又回來了。黃夷坐在對面,正面對着周之頏。某一刻突然很神奇般地,她好似聽見周之頏在喊着她的名字:“黃夷,那。。”隨即她擡起頭來望着他,阿姒也應了一聲。霎時間黃夷以爲這不過是幻聽,不知是周之頏在叫黃夷自己,還是在叫阿姒。只見周之頏也愣了愣,他看着黃夷,不知如何是好。林家迅見狀了便自顧自地拿起酒杯伸到大家面前說道;“哎呀,喝酒,來。什麼都不要說了。”

  整張桌的人拿起酒杯一鬨而飲。加入了幾個當地青年人,與周之頏相識甚好,因爲大家都年齡相仿,所以很快就熟絡起來了。

  那天中午開始,黃夷的心緊繃得很難受。

  原因是大家一起在參觀符蘅與段振珂在老家的新房時,因爲人多,周之頏走出來找她想帶上她一起,但是黃夷在外頭站着想是等一會在進去。周之頏靠在她身邊的牆上,問她:“黃夷,你什麼時候從廣州回來的?”

  “前幾天回來的呢。”

  “還會回去嗎?”

  “不回了。廣州太難生存了。”

  周之頏笑了,接着說:“在老家發展也好,畢竟那裏是你的根。”

  過了不久,人羣漸漸從新房裏撤離出來。周之頏帶着黃夷走進去。先是在客廳,他坐在中式木製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婚紗攝影冊翻看着。讓黃夷自己上上下下地走了一圈。她意識到沒有什麼驚喜想要與周之頏分享後,便走出來等阿姒,符蘅,瓊兒與黃薇薇過來。很快地,周之頏走了出來,對黃夷說:“黃夷,我先回去了。”

  她的失望地嘟着嘴巴,內心像摻揉了一把白鹽,粘稠到發苦。她極力地保持着從容的樣子,眼神不敢擡起頭來正視他。

  “怎麼啦?”周之頏見狀,笑着問她。

  “我以爲。。。你可以待久一些的。”

  “我下午得趕回海口去工作了,得先回去休息會。你在這等着她們,好吧?”

  “嗯。。。那,再見。”

  “拜拜。”

  她沒有勇氣目送周之頏走遠了的背影。她只覺得自從早上見着他以後的那份愉悅已然狠狠地摔入山底,她覺得內心如絞痛般,無法正常呼吸。只希望此刻能有個人無條件地包容自己,理解自己,任由自己哭泣。周邊一切如何熱鬧,已然都不再屬於她。也許對無法托盤而出的事實被阻礙,而感到絕望悲痛。難道他是石頭嗎?爲什麼,爲什麼呢?

  “我並不差。我把自己照顧得這麼好,理應有個好的結果降臨到我身邊。我以爲就是他了。可是他究竟在剋制什麼呢。他的完美在於他的剋制,是的。他控制了他外顯的性格,控制了他的喜怒哀樂,甚至是可以表露的情感。溫順是他一貫的伎倆,這樣便能夠使人們愛上他的溫順,而不是所隱藏的那些未知。他選擇了讓人們接觸了這一切由溫順帶來的和平與欣喜,同時也防衛着,抵抗着不必要致使相沖的因素進入他的世界,那麼這一切,他的宇宙與我們的宇宙並不會產生碰撞,並不會有大爆炸。那麼他可以避免所有的傷害,隨時能夠抽身而退。也許,我看不透這種神祕。我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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