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圖騰

      符蘅結婚一年後,大家的生活與工作都逐漸安定了下來。起因是符蘅覺得自己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了。之後大家聚在一起的機會不多,周之頏似乎也很少再來三亞,很少再聽見他的消息。

  黃夷在三亞找了一份酒店總經理祕書的工作。旺季來三亞的遊客很多,總經理忙着出差與應酬,她便在辦公室裏忙着處理各部門之間的簽單整理與會議筆記,以及週期考勤安排。兩三個月後,逐漸適應了這裏工作的氛圍與節奏,開始能夠勝任一些複雜的工作了。因爲性格平易近人,柔柔弱弱的甚是討人憐愛,所以沒有太過爲難的事情讓她再度焦慮。

  有一天晚上十點,周之頏突然在微信上給黃夷撥通了語音消息。她忽然陷入了夢遊般的恍惚。隔了好久,準備按下接通鍵的時候那方已經掛斷了。她上次體驗到的萬般絞痛的心情總算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從容地撥回去,對方邀請她出來喫夜宵,奈何明早要上班,她便回絕了。其實回絕的原因她也很清楚,還是不敢單獨和他見面。如果那羣朋友在,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就出去。想想,黃夷忽然覺得自己總是在給這一段友誼摻揉了太多雜質成分,使得它變得虛妄縹緲,矯揉造作。周之頏突然問起她:“黃夷,你對頏哥,有什麼看法?”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你不是本人?”黃夷疑惑地問道,竭力在想象他現在可能長成的樣子。

  “就是本人。就是想聽聽你的想法。”那邊回覆道。

  黃夷想了好一會,做出打字的姿勢。兩隻拇指在鍵盤上吧啦地打出:“我一直覺得你很神祕,剋制。讓別人琢磨不透。”

  “誰都一樣,我只是比較防衛。但有一天你會重新刷新你對我的看法。”

  “是吧。”

  “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黃夷。你離開三亞的那次我沒有收下那個娃娃,是因爲我怕耽誤了你。”

  “沒事,都過去了,你不說我也忘了。我以前非常喜歡你,雖然我知道你總把我當妹妹對待。但也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是的,你長大了。我很欣慰。”接着他又發來一條信息:“等你願意見我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喫頓飯吧。”

  黃夷關閉了手機屏幕,閉上眼睛,再次聽見了內心澎湃的波湧席捲而來。這次她選擇默默地承受這股壓倒性的力量,沒有再向任何人說明。因爲她清楚,這些對白裏他沒有正面做出一個確定的迴應,即使是他對接受一份喜歡的是或否,也沒有寫出她想要的答案。只要這一晚閉上眼,所有就都過去了。這份喜歡就像在山谷裏聲嘶力竭的吶喊一樣,一座山頭一座山頭的回放着,回聲就在此起彼伏之間消失了。

  在這件事後的不久,符蘅難得的抽出空來,在微信羣裏頭召集大夥們再次聚餐,可惜大家都忙得抽不出時間,最後在老地點碰面,只有黃夷,阿姒和符蘅三人。

  三人坐在老排擋店裏,點了一桌子的海鮮。還有兩打罐裝雪花啤酒。三人談天說地,說過往,還有未來的計劃。但黃夷忘了究竟是哪一個話題開始,她們倆突然聊起當年自己暗戀着周之頏的事情。

  符蘅翹着二郎腿,雙手大幅度地擺動着,依舊把句末的音調升得高高的:“我就是搞不清楚他這個人,明明喜歡黃夷,又不說出來,又不去追。明明每次打電話叫我出去喫飯,都特意問我黃夷在不在,讓我帶她出來一起喫頓飯。結果呢,都給了他那麼多機會了。你去廣州那陣子,他偶爾下來三亞找我們的時候也問了你好幾次,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呢?真搞不懂啊。”

  黃夷這纔有了點知道了些什麼的表情:“原來周之頏也是動過情的吧”。

  “我一直以爲他把我當妹妹對待。”黃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笑了。“如果當時他真的表現出一絲絲的喜歡的話,我可能會更主動去追他。”她知道事情已經不會再變得更糟了,所以話語也成了毫無效用的安慰劑。

  阿姒甩甩頭,像醉了酒的智者般,頭歪向一邊,眼睛眯成一條縫。

  “不用遺憾,沒必要覺得過不去。”她停頓了一下。“真的,是他錯過了你。前方的路那麼長,總有值得你主動的。”

  那之後的黃夷總算覺得自己身體變得輕盈,不再混沌沉重,也不再胡思亂想了。安心生活,認真的學習更多技能變成了她的生活常態。

  在八月份的時候黃夷的堂姐結婚,黃夷受邀,需要回去組成伴娘團爲她送嫁。按黎族人傳統,大婚之日必穿上傳統的黎族服飾筒裙裝,少不了首飾的裝扮。新娘與伴娘的服飾在顏色上稍微不同。新娘子穿的筒裙偏紅色,頭上穿戴着精緻的銀釵,全身上下戴滿了銀鐲與金銅耳環,銀項圈,圈上掛滿了珠鈴。而伴娘的服裝偏玫紅色,首飾只是在髮髻上簡單地插着銀釵而已。她在換裝的時候仔細地摩挲了一遍黎族筒裙的粗麻布料,從小到大生平第一次注意到筒裙上繡滿了的蛙形紋與人形紋樣的圖騰。傳說那是黎族人民深信森林裏的青蛙具有強大的繁殖能力,婦女們把它作爲繁衍後代的一種自然信仰,而把它們的形狀繡在服裝上,或者是一切可以紋繡的物品上。新娘子穿上繡滿蛙形紋與人形紋的服裝嫁到婆家後,可使她們的子嗣代代興旺,振興家族。

  多麼美好的信仰。這使得她再次想起她和周之頏那一段算不得故事的故事,如果非要給她的喜歡加上信仰的話,她會試着去臨摹自由的姿態與形狀。

  因爲她覺得,每個人的一生,都應該有個方向的自己懂得如何朝着它嚮往的本質去展開追求。自然而然地開始,然後忠心地服從着。這是自然界裏一個神奇的規律。樹木被砍倒了,它會在殘存的樹幹旁另生側枝,直到茁壯成長。延續生命的基因就是它們的使命,延續我們所渴望的方式就是我們自然的本能。無論誰在告誡,外面環境如何險惡,無論自己被推拉得多遠,摔得多麼慘重,最後依然能夠完好無損地回到那個內裏去,並且重新開始。那是我們內心驅動力的來源。也許是愛,夢想,或者只是習慣。它們不應該被永遠摧毀。願意服從本質的人會知道,它們應當比嗅覺或者視覺記憶更加長久,勇於展開追求與接受渴望的人會知道,那本質實質上,就是自由。

  “我還不夠了解他”、“什麼東西在阻礙着自我”、“不瞭解他的過去,就永遠猜不中他的選擇”。

  而現在,黃夷覺得自己,應該是在遠古時代的森林中那被產下的小黑卵,未健康的孵化成蝌蚪前便被螺螄捕獲而把一條生命扼殺了,這生命所生存的機率幾近爲零,也未來得及延續它從母體那遺傳下的基因。

  好比她和周之頏,在那個時候,都沒能夠勇敢地去延續他們內心所渴望的方式。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