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題】第四十三章 守望着自己



德的建立與存在,不是由外在行爲的塑造或表揚,也不是情感的衝動與吶喊。而是人類良心的自覺與肯定,理智的認識與判斷。                                    趙二呆《枕著一片書香》

弟弟離開杭州一週之後,詩君便給他寫信,將他們兄弟倆短暫的相聚譜成永恆的記憶。

“別後各自奔向俗務,有否感到此行疲累?他鄉遇手足,是人生一大快事。杭州照相館進步青年的合影,上海夜宿樓梯底,朦朧半醒在人潮中前行,西湖泛舟泛不成,卻換來寒風刺骨小島中...。一切一切皆爲經歷。

年輕小夥子應有面對未知的勇氣,乾點天地正氣的事。世事不會有永遠,但一剎卻可恆久,永存心底。”

他把在杭州與弟弟的一張一張合照放進雞皮黃的信封裏,小心翼翼把它封存起來,用日產黑墨筆工整地寫上香港家裏的地址,貼上幾枚莊嚴雄風工農兵的郵票,讓思念隨着可靠的郵差送去遠方。寫信當天也是弟弟的生日,翌日便是青年節,他從來在香港都不曾知道有這樣的節日。

詩君也給文彬捎上一張信盞,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感概。

“在不設防的筧橋機場裏,那夜又給我從天空上帶來了另外一位VIP。弟弟不單給我送來了家人的消息,還有好友的關懷,更重要的也許是把哥哥的身份召喚回來了吧!

當家人都在奇怪着我爲何休假不返香港之時,我已洗滌好一顆鋪滿灰塵的心,再次爲生活而生活。我真想我的親人好友都能瞭解我在杭州是何等幸福的過着日子。精神的滿足不應該是比物質的享受難求和持久的嗎?所以,比較之下,工作起伏所帶來的憂患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和弟弟雙雙騎着腳踏車在白堤上,經過桃紅柳綠,身上灑滿燦爛的陽光,青春氣息散佈西湖岸邊。伸縮在涼颼颼的夜上海街頭,等待黎明,這種浪漫的日子人一生中能遇上幾會呢?畢竟,要把握,犧牲,再把握。

爲數一週的假日,已度過了一半,我亦明白不用爲分離而感到沮喪,因爲分離正是爲了另一次更難忘的重逢吧!婉拒了好友的忠告,沒有到黃山去。雖然可惜,但留在杭州也挺有意思,不但可以領弟弟走過我走過的地方,還可以讓他感受我的感受。”

同樣是年輕人,有些人卻是那麼與別不同,父輩的背景讓他們生下來就不可能會理解人間煙火。他服務的酒店已經進入試營業階段,越來越多外派人員經香港的酒店管理公司委派過來幫忙。有一些人確是越幫越忙,譬如一批剛剛從海外畢業卻技術非常生澀的管理培訓生,如果不知情就以爲他們是來旅遊散心的。偏偏他們卻是由總部塞進各個部門邊學習邊實驗的關係戶孩子。他們比本地人優越的條件多不勝數,例如她們穿衣的品味、流利的英語、講究的口味、認識的叔叔阿姨等等。唯有工作上的基本功欠紮實,讓部門主管們敢怒不敢言,怕得罪了主子。爲五斗米折腰也可以美化成爲自己偉大夢想的一處短暫妥協。

其中詩君遇到的一對癡男慾女就讓他開了眼界,兩個都是剛剛在瑞士酒店學院畢業的管理培訓生。男的俊俏瀟灑,皮膚白裏透紅,長長的面頰底着一個尖下巴,加上一頭貼服黑油油的蛋撻髮型,儼如瓊瑤愛情時裝片裏的公子角色。女的野性摩登,健康緊緻的肌膚略顯古銅色,是亞熱帶女郎的美人胚子,及肩蓬鬆的捲髮散發出性感嫵媚。她們就是在借來的地方發展的一段快餐愛情,激情澎湃。

在試營業期間,所有外派人員臨時搬進去已經裝修好的酒店房間,檢查客房裏的設施與讓受過培訓的員工鍛鍊實戰服務。詩君與公子被安排在同一個客房裏暫住。他們住的標準客房面積只有五十平方米,是普通的商旅客房設計,兩張單人牀,距離就由一個兩尺見方的牀頭櫃分隔開來。而就在這兩尺之外,這對年輕人居然在詩君眼皮底下變成偷情怨侶。下班後公子把女郎帶進房間,兩人喝酒戲弄,摟摟抱抱。詩君儘量在總經理辦公室工作到深夜纔回去,以爲可以避開他們最濃烈的時刻,卻往往出乎意料。他們見詩君謙謙君子,與世無爭的樣子,也就認定他不懂什麼是活出生命的本我,更加不會享受moments of intensity。

詩君知道他隨時可以向總經理彙報,然後面前這對野情侶就立即打包回家,因爲在還相對保守的這片土地上他們實不應該這樣肆無忌憚。但心思慎密的詩君並沒有把他們的事情向別人透露,他選擇忍受。因爲他害怕他會失去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不想捲包走人的是自己。他會像許多在底層掙扎的平民百姓一樣,漸漸要學會生存的法則。他痛恨過缺乏勇氣的自己,也假設自己只不過是不解風情而已。但神奇的事情卻發生了,這對情侶居然是被其他員工舉報的,原來紙真的包不住火,麝香還是會散發。

那個時候的詩君好像無時無刻都在紀念着生命中的什麼,就好像有些智者說過,不曾擁有一本自己的日記,人生就是空來一場。多年後的某一天,在重翻日記的某一頁,也許會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走得那麼遠,卻依然那麼單純、那麼固執地守望着曾經用生命換回來自己內心裏最珍惜的東西......好想、好想愛惜地擁年輕時候的自己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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