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没曦前(3)

这个天然熔岩池的周围,尽是一座座高矮不一,由暗红色晶石堆砌而成的“小山”。一个个矿工模样的人在这些小山周围忙碌着,他们明显被分成两拨人。一拨负责运输,都背个箩筐,排着队将挖来的晶矿运到广场上;另一拨负责归拢,都拿个铲子,将四散的晶矿堆砌成山。

有干活的,就少不了发号施令的。每隔三四座小山,必有一个手执皮鞭的监工,清一色的红短衫、黑裩裤,要么凶神恶煞地叫嚣、抽打着,要么毒蛇般地死盯着那些干活的。

望北和另外四个人被分派在胖监工手下,他们都拎着铁镐、背个箩筐进了广场北面的某个矿道入口。

这矿道与他们来时的坑道截然不同,高近丈许,宽则两步有余,足可容纳三人并行,且每隔三四丈就有一盏壁灯照明,脚下的路也平坦得多,一看就知道有些年月了。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锒铛交错声渐渐近了,没一会儿,便到得一处人工开凿的洞穴,面积倒也不小,足够十余人同时开采。

早来的五个旷工分散在洞穴不同方向上,正抡臂挥镐地奋力开凿着,那暗红色的晶壁在猛烈地敲击下,扬起腥红色的粉尘,如血雾般弥漫了整个空间。

“都别愣着了,赶紧动手吧!”一个正在挖矿的中年人歪头瞧了过来,见望北他们仍一脸茫然,遂苦笑道,“新人吧?不知道‘入坑过半时,出坑吃鞭子’的规矩吗?”

“啥?就给半个时辰?!”和望北同来的一个人咋呼道。

“这还不算,矿重不足百斤者,一样少不了鞭子。”中年汉子说完叹口气,“就是这样,还得看监工心情。来这儿的人,哪个逃过了?”

“怪不得听说‘来得多,回得少’,这是要把人活活逼死啊!”一个瘦猴模样的人咋舌道。

望北听着心下一惊,哪里还敢耽搁,忙拎了铁镐,找了处无人的晶壁,默默开凿起来。
他只想早点拿到工钱,娘亲还在家里等着呢。

不到一顿饭功夫,望北就装了满满一背篼晶矿,在其他人惊羡的目光中,最先返回了广场。

只是,如今的这里少了几分喧闹,原本吆五喝六的叫骂声不见了,监工们都毕恭毕敬地站在广场一角,一个个神色紧张、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在他们面前,一位身材丰满、朱纱蒙面的粉衣少妇正端坐于石桌前,举手擡足间尽显娇娆,似乎正在吩咐着些什么。

望北也懒得多看多想,只管自顾自地排队等着,却听见队伍里几个人低声交谈起来。

“啧啧,瞧那身材,简直妖孽。”

“得了吧,知道那妖妇何人不?”

“你又晓得?!”

“纪家二奶奶,如假包换!”

“还包换嘞,你是睡过还是摸过?”

队伍里一阵哄笑。

“笑个屁呀!一会儿保准你们哭都来不及!”

“这是为啥?”

“那妖妇蛇蝎般心肠,听说纪少爷的原配就是她害的。另外,这挖矿吃人的买卖也多半是她牵的头。”

“哪儿听的哦?”

“我一个远房亲戚在朱钺门下当差,他亲口说的,错不了。”

大伙一听朱钺门,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嘘!快别扯啦!那人若真跟朱钺门有勾当,岂容我等乱嚼舌根,还是赶紧干活吧。”

队伍又重归平静。望北却不知怎地,竟又扫了眼石桌前的妇人。

当真是巧得离奇。一道妩媚沁人的目光恰好与他撞个正着,惊得望北一阵脸红心跳。他忙将视线移开,自是没瞧见妇人脸上一闪即逝的疑惑。

没多久,监工们都回到了原先的岗位,却没一人瞧见那少妇是如何离开的。

胖监工似乎憋了一肚子火,他挥动着手中的皮鞭,将气都撒在了眼前这些矿工身上。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完不成上面交待的任务,老子一并受罚。真到那时候,嘿嘿!”胖监工眼中晶芒一闪,“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话音刚落,望北身前那人突然“哎呦”一声,满背篼的矿料便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那人急忙跪在地上,一边拾掇一边直呼“大人饶命”。

望北也没细想,就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帮起忙来。哪晓得下一刻,“啪啪”的皮鞭声便如雨点般罩向身前。

望北挨得还算轻,他身前那人则重得多,又被罚没了吃食,第二天便再没见到了。听工友们说,气儿还没断就被投进了岩池里,直接人间蒸发了。

这样的惨剧隔三差五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中,反复上演着。矿工们倶都敢怒不敢言,一心只求厄运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然后继续苟且、奴役地活着。

时隔三天,当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时,望北犹豫了。他内心有个声音怯怯地说:“别多管闲事啦,干自己的活吧。” 可是,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振聋发聩:“人在做,天在看,但求问心无愧!”

望北终究做不到熟视无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老者,他选择了挺身而出,也正是这次出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

一枚巴掌大小的铜制令牌,表面镌刻着煜火门特有的印记——星火燎原。那点点微光仿佛婴儿的呼吸般,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在无边夜色的印衬下,显得愈发神秘诡谲。

“看样子,不远了。”白衣女子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令牌,蛾眉轻舒道。那声音清冷悦耳,不是芯莲仙子又是何人?

她半月前从冥界脱困,这令牌便是煜祖所赐。说起来也奇怪,这位圣祖大人只让她凭着此物去寻一人,并正告她事关净魂石,不可大意,却又不点破个中缘由,着实令她好一阵揣度。可她毕竟也是修炼之人,懂得许多事情讲究一个机缘,时候到了自有分晓。

她将心思收了,香袖轻拂下,一道柔和的白光如丝绸般罩向令牌,下一刻又似灵蛇纳信般疾缩而回。

当白衣女子的身影于天边渐渐模糊后,在距她原先停留处丈许远的密林中,一双碧绿色眼睛悄无声息地浮现于某棵枯槐的躯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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