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獸神錄(二十一)陸吾 · 䰠武羅

【序】

西南四百里,曰崑崙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有獸焉,其狀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螻,是食人。有鳥焉,其狀如蜂,大如鴛鴦,名曰欽原,蠚鳥獸則死,蠚木則枯。——《山海經 · 西山經》

又東十里,曰青要之山,實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駕鳥。南望墠渚,禹父之所化,中多僕累、蒲盧。䰠[shén]武羅司之,其狀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齒,而穿耳以囗,其鳴如鳴玉。是山也,宜女子。畛水出焉,而北流注於河。其中有鳥焉,名曰鴢[yāo],其狀如鳧,青身而朱目赤尾,食之宜子。有草焉,其狀如囗,而方莖黃華赤實,其本如藁木,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山海經 · 中次三經》


【土螻】

“土螻,回來啦,這次沒少喫吧?實力又提升了不少。”我看着那個偷偷摸摸的身影,心裏一陣鄙夷的冷笑。數千年了,這個蠢貨的力量增長很快,可是智慧卻毫無進步。也正因此,我才選擇了他,一個有實力又沒腦子的棋子,纔是最好的棋子。

“這個……大概吃了一個部落吧,全部由黃帝后裔組成的大部落。味道很不錯,肉很香,血很甜,而且靈力充沛。嘿嘿嘿……”土螻傻笑着舔了舔嘴脣,意猶未盡的樣子。一張羊臉上憨憨的表情,與雄壯的身軀和猙獰的四角配合在一起,極爲詭異。

“見到她了嗎?可有書信於我?”我一陣反感,要不是未來還要用他執行計劃,早就一巴掌拍死了,喫人可不是個好習慣。而且醜成這樣,要是在當年下都的全盛時期,連看大門都不配。再加上他這愛喫人的習慣,估計會被那些自詡善良的俊美靈獸們活活鄙視死。

“見到了,見到了,信我帶回來了。”土螻趕忙弓着腰,小跑着將一封絹信遞了過來,臉上全是獻媚的表情。

我接過信看了看,信上的封印完好,點了點頭,將信收入囊中。那是她特有的封印手法,無法作假,如果有人要強行破封,結果只會讓信瞬間湮滅,一點渣都不會剩。

就在我陶醉於絹信上散發的淡淡幽香時,眼角卻彷彿看到土螻的眼中有一絲精光閃過,這不禁讓我心中一凜,皺眉向他看去。

“陸吾大人,䰠武羅果然漂亮,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神,您可真有福氣,嘿嘿嘿”土螻眼中滿是淫邪,笑聲更是猥瑣。

“你想死嗎? 武羅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還不快滾!”我惱怒的看着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已經有點後悔讓他去聯繫武羅了。被這蠢貨看一眼都是對武羅的褻瀆,至於他眼中的那一抹精光,早就被這傢伙噁心得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敢!不敢!小子告退。”土螻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趕忙討饒,接着就想轉身開溜。

“等等,這次打開下都的結界,耗費了我太多的神力,要恢復一段時間。你這次的收穫不小,估計消化兩三個月就能突破了。那麼,下次放你出去的時間就定在三個月之後。另外,記得把你的嘴閉嚴了,要是泄露出去,你會死得很慘!”我說完也不等他回話,擺擺手,轉身就走。

這種蠢貨敲打一下就行了,我可沒時間跟他耗。懷裏的信還等着我開封呢,我迫不及待的向自己的神府飛去。卻沒有發現,那個蠢貨依舊站在原地,久久沒有離去。


【來信】

(……陸吾大人,嘮叨了這麼多,希望你不要介意。密都中確實很無趣,我作爲禹帝的後宮之長,又不能隨便外出,着實悶得慌。能與你在信中訴說一二,也能稍稍排解一下心中苦悶。禹帝一心爲人族,從不在後宮停留,我等就像籠中的金絲雀,不得自由,無法呼吸……)

信看到一半,我不禁攥緊了拳頭。腦中全是武羅那幽怨的神情,和鬱鬱寡歡的愁容。還記得當年在天庭之上,武羅獻舞時的絕美容顏。她開心的旋轉着,天真無邪的笑容,讓衆神爲之傾倒,銀鈴般的笑聲,讓靈魂爲之飄然。

即便那時她只是個下位神女,我已是掌管天庭九部的高位神,卻不曾動任何一點心思。不是不敢,而是不願,不願讓任何一點點心思玷污了神界中僅有的純真。

可是禹那個混蛋,不過是下位神黃帝的混血後裔,就敢憑藉微末的功勞接受天帝的賞賜。天帝那個老……竟然將武羅下嫁給他。這個該死的,只想着人族螻蟻的蠢貨。

(……如果八年前在天庭,我能勇敢一點,能早點認識大人你,也許就不會落得如此境地了。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被困密都,還連累大人被貶至下都,再見無望……)

信的後半段寫滿了武羅的悵然,讓我五內俱焚,難以抑制。其實何止是她,我也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如果當年不是故作矜持,如果能早些向天帝懇求,憑我萬年掌管天庭九部的功勞,就算天帝不應允,也必然要估計我的感受而放棄將武羅下嫁給禹。

然而就因爲我的遲疑,天帝先一步發下旨意。我大驚失措之下提出質疑,就等於是打了天帝的臉面。結果就是,不禁被禹這個雜種搶了武羅,還被貶下屆來看守黃帝的下都。黃帝就是大禹的曾祖,等於被搶了心上人,還要替人家看祖廟,這奇恥大辱我怎能甘心。

“等着吧,等計劃完成,禹,我會讓你付出代價!武羅,等着我,等着我去接你!”我狠狠的將信攥在手中,無聲無息的點燃,湮滅,飄散。


【欽原】

我看着被攥住脖子還在不停踢蹬的朱獳[nòu],又看了看面前巨大的欽原巢穴,越來越得意。給禹準備的第二件禮物就快完成了,我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手指輕輕一劃,斬斷了朱獳的一條後腿,隨後一甩,帶起起一道血泉,撞在了欽原巢穴堅硬如鐵的外殼上。隨即滑落在地,不停的翻滾着,慘嚎着。被驚動的欽原,一隻接一隻的從巢穴裂開的縫隙中衝了出來。它們在空中振翅懸停,直到湊夠了足夠的數量,便一窩蜂的衝向倒黴的朱獳。僅僅片刻功夫,朱獳就只剩下一堆白骨,加入了地上那成片的屍骨之中。

在這個破舊的、被遺忘的、封閉的下都中,都是些尚未開智的低階靈獸。可即使如此,我還是從中發現了寶貝。就是這種看似不起眼的,只有人類腦袋大的毒蜂欽原。它們的蜂針毒性很猛烈,能威脅到大部分低階神靈。成羣的欽原就算是我也要退避三舍,更何況是隻有一半神之血脈的禹。

失去了目標,又沒喫飽的蜂羣在空中焦躁的盤旋着,並沒有回巢,它們知道盛宴纔剛剛開始。我微微一笑,再次從空間結界中拽出一隻朱獳,如法炮製。欽原羣發出尖銳的蜂鳴,又是一輪衝鋒,便又多了一具乾乾淨淨的骨骸。

如此反覆數次,欽原羣終於不再盤旋,而是都落在蜂巢的表面,靜靜的趴在上面,一動不動。過了片刻,蜂巢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一隻肥碩的,足有成年人大小的巨型蠕蟲從中擠了出來。這隻渾身帶着粘液的白胖大蟲子,就是這個欽原族羣的王。

它一鑽出來,便迫不及待的張開磨盤大嘴,一口吞掉了旁邊最大的一隻欽原。無數鋸子般的牙齒在它嘴中旋轉,瞬間將那隻欽原攪成了碎渣,綠色的汁水四處飛濺。這種場面我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可還是忍不住一陣乾嘔。

噁心又怪異的物種,王者竟然是靠喫低階同類生活的,而更詭異的是,這些低階的欽原還甘願成爲王的食物。真不知道它們存活的意義何在,難道就是爲了用自己消化掉食物,然後再被別人消化掉嗎。好在,這也不是我要糾結的事情,培養好這羣欽原,纔是我要做的。

欽原王專挑最雄壯的普通欽原吞噬,毫無憐憫和不捨。隨着數只欽原下肚,欽原王的身體越來越脹大,開始有節奏的閃爍光芒。光芒越來越亮,節奏也越來越快,直到形成一個光球將欽原王完全罩在其中。所有普通欽原再次飛起,振翅懸停在光球周圍,形成嚴密的防禦狀態。

“這就對了,每天給你大補,連續十年,終於等到你突破了,時間剛剛好。”我微笑的看着那光球逐漸縮小,可光芒卻越發凝實。直到縮小成普通欽原大小,才嗖的一下順着裂縫向巢穴中鑽去。

就在它即將進入巢穴的瞬間,我屈指一彈,一道早就準備好的神符化成一道流光,瞬間撞進光球之中。隨即,裂縫開始緩緩閉合,普通欽原們也緊隨其後快速飛了進去。

“成了!”等它突破成功,耗費我一絲神魂煉製的神符就將控制它,進而控制整個欽原羣。

“土螻偷襲,欽原圍攻,就差一個機會了。禹,我就不信你不死!”我在心中狂笑。


【抱歉】

巨大的雲團在空中旋轉,紫電雷蛇在其中穿梭,很快就攪成一股粗大的雷霆轟然落在會稽山上。隨即就是爆炸的轟響和山崩地裂的震盪,會稽山頂巨石亂飛,煙塵瀰漫。過了許久,煙塵散去,會稽山被雷霆削去了百米有餘。沒有任何生命能在這種程度的攻擊中倖存,神也不行。

我在遠處靜靜看着一切的發生,心中暢快無比。這種程度的天雷,只有天帝動用法則之力纔可能施展。而發生在會稽山上,還能讓天帝如此震怒的,就只會是一件事,禹被刺殺身亡。

當然,沒人知道刺殺禹帝的土螻和欽原是我派去的,除了䰠武羅。她爲我探聽禹帝的行程,我才能提前埋伏,靠偷襲一舉成功。只是沒想到天帝會如此暴怒,直接降下天雷。至於土螻和欽原,被天雷擊殺總好過被我滅口,還痛快一些,也省了我的麻煩。

“武羅,你自由了,我們終於能見面了。”我默默的唸叨着,像是就要成功偷到糖喫的孩子,開心中帶着一絲絲緊張。

突然,一道青色的身影,帶着一縷火紅的長尾從遠方電射而來。在我面前一個急停,落在我肩膀上。這是一隻鴢[yāo],是隻生活在青要山禹帝密都的高階靈獸,武羅曾經在信中跟我提過,是她在密都唯一能信任和依賴的夥伴。

我不禁心中一驚,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鴢站在我肩膀上一陣悲鳴,隨即眼中光芒一閃,一封絹信出現在我眼前,封印我無比熟悉,也無比思念。

(陸吾大人,當你看到這封信,就說明我已經不在了。抱歉,利用了你。我恨禹,但我的心也並不屬於你。我恨天帝,更恨透了永遠被控制的生活。

禹死了,我也得不到自由,只要活着就永遠都得不到。更可悲的是,我身上的禁制讓我連自殺都做不到。

你爲禹準備的雙重殺局,對我來說,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結束這一切的機會。所以,禹要巡遊會稽山,我讓他帶我一起去。只要我在關鍵時刻阻礙一下禹的那羣護衛,你的雙殺局就更容易成功了。

無論是死在你的殺局中,還是死在天帝暴怒的誤傷中,都是好的。現在看來,你的計劃成功了,我的計劃也成功了。

害你被貶,又利用你的情感,實在抱歉!沒有來生,無法償還,抱歉!抱歉!)

“原來,最蠢的那個既不是土螻,也不是欽原,而是我。”原本因爲武羅的死,我應該心如刀割纔對,可卻因爲自己的愚蠢,讓這一切都顯得如此滑稽,反而沖淡了心中的悲傷和痛苦。

“原來,一直掌控着你的並不是禹,而是天帝。如果我早知道……等等!”我心中一驚,冷汗瞬間就浮現在額頭。如果天帝一直掌控着䰠武羅,那麼我做的這一切,天帝也必然會知道。可我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所以,我僅僅是提出質疑,就被貶黜。所以,我才能輕易找到下都結界中最脆弱的點,放土螻出去。所以,欽原才能在短短十年中就突破……

可是,我心中還是有個沒有解開的疑問,既然一切都在天帝的掌控中,他爲什麼不救禹?也許……是了……從禹接受䰠武羅的那一刻,他就註定了這個結局吧。

“武羅,你利用我,卻不瞭解我。你怎麼對我是你的事,我喜歡你纔是我的事。天帝,你夠狠,你給我等着!”我在心裏暗暗發誓。再次將手中的信化成灰燼,同時,也將對她的思念湮滅在心中,只留下無盡的恨,隱藏在心裏的最深處。


 2020.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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