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他無法救贖自己所以向死神祈求——邊緣人物樹先生

影片:《Hello,樹先生》

導演:韓傑

監製:賈樟柯

主演:王寶強  譚卓  何潔

類型:喜劇

上映時間:2011年11月4日

很多人說《Hello,樹先生》是王寶強的演技巔峯之作,截止目前,我認同這句話,但指不定王寶強還有比這更好的作品。演技當然是吸引觀看這部影片的重要因素,但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這部影片的類型居然是喜劇。

可《Hello,樹先生》明明是一部悲劇。從前看不懂周星馳的電影時以爲那就是喜劇,後來看懂了,以爲那是悲劇,只不過以喜劇的方式來闡釋悲劇。可《Hello,樹先生》怎麼看都不會是喜劇。

這部影片塑造的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其實樹就是一個無能爲力卻又大張旗鼓生活着的邊緣人物。


一、形象和動作

樹總是穿着一個紅色打底衫,外套灰色毛衣,再加一件灰不溜秋的外套,穿着皮鞋,手捏着煙。要特別注意的是樹走路和拿着煙的姿勢,他人很矮,卻要像螃蟹一樣排開腳排開手來走路。手要麼插在褲兜裏,要麼想企鵝的鰭一樣排開,企鵝甚至還要撲棱幾下,但樹的手是一直端着。

這實際上是樹在刻意外化自己強勢的一面,他總是捏着煙到處轉悠,遇見小孩子打鬧,也要像一個官一樣上前去教育,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樹立自己的權威。在好朋友小莊不小心撞了村長小舅子的車後,他立馬從跟風找茬的角色轉換到勸架找面子的角色。高朋結婚,所有人鬧着讓他代表着說兩句,乃至抱媳婦的姿勢都詢問他對不對。

但是這些刻意外化的強勢,不過是虛幻泡沫。小孩子大聲叫囂着,你是老幾?而村長小舅子二豬更是處處爲難他,讓他當他廠子的看門狗,霸佔他家的地,還要讓他陪喝酒下跪認錯。而高朋結婚,大家只不過是圖個熱鬧,根本就沒有人在乎他說的到底是什麼。

實際上樹明白自己在大家的眼裏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所以他的眼睛總是沒有直視別人,甚至在和張小梅約會,他坐過去將手搭在張小梅肩上的時候,他的頭也是歪向另一邊,不敢看張小梅的眼睛。張小梅低頭是因爲羞澀,而樹更多地是底氣不足。

影片中樹還有一個特別經典的動作,那就是摸後腦勺。摸後腦勺的這個動作常常出現在化解尷尬的情境中。樹不是在化解別人的尷尬,而是化解被別人無視的尷尬。

樹在修車鋪裏面工作,但是把眼睛弄壞了。所以修車鋪老闆趁機將他辭退。在醫院裏,修車鋪老闆給了他兩千塊,若是平常,向來習慣向弟弟伸手要錢的樹肯定很樂意地將這兩千塊錢接了過去,但是這次他很客氣。因爲他明白這次的錢是對僱傭關係解除的清算。

一旦接過,那就意味着這份工作丟了。

可不接又怎樣呢?他不得不將修車鋪的鑰匙交給老闆,也不得不收下這兩千塊錢。然後成爲更閒的“忙人”。

這個小村莊的人對他的評價很傷人也很直接,“他老忙了,忙着瞎轉悠。”這就是這個人物無所事事的真實寫照,他嘴上總是掛着一句話,以隨時搪塞別人——“有點事要忙。”

其實,他沒什麼可忙的,而最可怕的也正是這點。人生真正變得沒什麼可忙的時候,這是極其可怕的狀態,因爲這意味着價值的缺失,意味着當所有人在奔向自己的生活的時候,樹只是一棵被人遺忘在空曠原野的老樹。

二、獨白和精神世界

樹爲什麼變成這樣?韓傑導演採用了人物獨白的方式來告訴觀衆這裏面的原因,當然這只是內部原因。

樹的哥哥在年輕的時候被公安局當做流氓抓去,然後他父親就把他哥哥綁在樹上吊着打,失手將其吊死了。樹從此就對這件事有了心裏陰影。

他時常看見父親的身影,實際上那是樹對生活和現實的一種畏懼,被他的精神世界外化爲對父親的恐懼。

注意!樹每一次看見父親的事件節點。他母親告訴他,村長小舅子二豬將他們家土地霸佔的時候,正常人的反應都是要對這件事討回公道。樹是這樣說的,但是他不敢這樣做,敢怒不敢言。自己的無能換來了別人的無視和欺辱,這些壓得樹喘不過氣來,這時在火光中他看見了他父親的身影。

在好朋友小莊出事去世的時候,他在人羣中不僅看見了小莊向他走過來,還看見了在人羣中的父親,那張威嚴悲哀的臉是一切世界的恐懼。

還有樹在陳怡馨那打雜的時候,他在黑板上畫畫,突然父親又出現了。這個場景爲什麼會出現?對於樹來說學校是一個很高檔的地方,知識和文化讓他的朋友陳怡馨變得人模狗樣,這是他所渴望的,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夢。

而他現在只是這個學校打雜的,不能隨意進出教室,沒有一身像樣的衣服站在學生老師面前,底層的悲涼,爛到泥裏的渴望,這是樹內心的創傷。

當這個婚怎麼都結不成,內心的悲哀和混亂達到一個頂點的時候,父親和哥哥出現的頻次也達到了一個頂峯。

總之,影片中父親的每一次出現都代表着樹的一次精神崩塌,在一次一次的精神崩塌中徹底變成一個邊緣廢物。

而後面在村裏當算命大師,享盡尊敬得到財富,這實質上也是樹的幻想世界。有幾個細節,在這場尊敬中他的手不再像現實中端着,而且他和瑞陽煤礦老闆談話的那些內容在當時來看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更加值得注意的是與這個受盡人尊敬的畫面相銜接的開始,是樹在樹上的鏡頭,也就是他的精神世界。

他在荒野中游蕩,在一片灰濛濛白茫茫的世界中游蕩,開始只是他一個人,後來便是很多很多和他一樣的人,人間正常,但樹的世界一片血紅。

他無法救贖自己,所以只好向死神祈求。他的名字叫樹,或許這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樹”,兀自在荒野裏被人遺忘,被世界拋棄,最後只好棲息在茫然中,不停地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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