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小憩感懷

​週六下午妻有事,獨自帶小兒子在河堤公園。玩累了,我和兒子坐在堤畔安靜的喫着東西,心中有滿足和歡欣湧出,突生感慨,覺得終於還了好久以來的願。

多少次從這裏走過,初春的櫻樹着着盛裝,潔白的衣裙,笑臉嫣然。蜜蜂在繁花間嗡嗡的叫着,拜訪每一朵花,喚醒每一個依然沉睡在冬夜裏的夢。風穿梭在枝頭,撓着櫻樹的咯吱窩,櫻樹們笑得花枝亂顫,它就趁機把一把繽紛的花瓣撒了我滿頭滿身。我停住了腳步,佯怒的盯着那此兀自立在草坪上的花樹,它們雙手叉腰和我對視着,看我沾滿花瓣的滑稽樣子笑得直不起腰來。一隻斑鳩躲在樹叉上,完全不理會我和這樹這風的玩笑,自顧自得咕咕叫着。我知道,你想讓我停下來,你想讓我把世界放下,就在這裏陪你坐上一整天。但是我還是走了,這是中午,家裏還有父母和孩子,他們在等我買菜做飯。我走了,身後還聽到你輕聲說:“等你喲,一定要好好陪我坐會兒!”我在心裏說着——我一定會來的,我一定好好陪陪你。

多少次從這裏走過,盛夏的女貞在陽光下,如同綠色的火焰正熊熊燃燒。河堤的斜坡上,草坂平整嶄新,紫色無名的小花一堆堆綴滿其間。一首盛夏協奏曲正在草坂間上演,我知道演奏家是那些躲在草根下的蟈蟈和蟋蟀。三三二二的蝴蝶和着樂曲,從樹梢飛向草坂,然後飛過草坂過界的灌木,忽然折回身來向我作着鬼臉。從女貞墨綠沉着的樹葉間鑽出來的涼風,溜到我的身後,忽然扯住我的衣袖甩了甩,馬上就又溜進了另一棵樹的廕庇裏。我只聽到它用樹葉的摩擦聲在叫:“來呀,知道我在哪兒嗎!”我跑過去想要抓住那縷調皮的風,腳步卻驚動了草根下的蟈蟈和蟋蟀。音樂家們停下正在弦上賣力拉着的弓,不滿的望着我,以示抗議。我陪着笑臉,不好意思的退回甬道上的方磚,繼續趕自已的路。我知道,你想讓我停下來,你想讓我把世界放下,就在這裏陪你坐上一整天。但是我還是走了,這是下午,單位還有工作等着我,我還要伏案完成它們。我走了,身後還聽到你輕聲說:“等你喲,一定要好好陪我坐會兒!”我在心裏說着——我一定會來的,我一定好好陪陪你。

多少次從這裏走過,隆冬的樹枝光禿禿的,在澄澈藍天的背景上勾勒着曲線。佈滿枯葉的草地安靜而寂寥,一陣竊竊私語傳來,那是草們藏在根裏的綠色生命在對話,大家都在暢想來年春天的繁茂。一羣麻雀不由分話闖了進來,在枯葉和衰草間扒撓着,尋覓藏匿其間的草籽。冬日的陽光的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得令我生出了一份懶散。灌木叢中一隻喜鵲忽然跳了出來,喳得一聲飛向河的對岸去了。喜鵲的身影把我的目光引向遠方的河岸,單調冬日的景色在被陽光罩上一層金光後熠熠生輝,在藍天和零碎的淡雲下發着光,似乎大地成了黃金鑄就的世界。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停下來,你們都想讓我把世界放下,就在這裏陪你們坐上一整天。但是我還是走了,這是上午,學習班裏孩子馬上要下課了,他還在等我接他回家。我走了,身後還聽到你們一齊輕聲說:“等你喲,一定要好好陪我坐會兒!”我在心裏說着——我一定會來的,我一定好好陪陪你。

這樣的話,你從春說到夏,又從秋說到冬。每次你都展現着豐盈和悠遠,深沉而懇切的叮囑我,和我訂立着約定。我總是伸出手,同你把小指勾在一起,信誓旦旦的說:“等我,我一定會來的,我一定好好陪陪你坐坐”。然後又在下一次經過時行色匆匆,滿懷了歉意的訕笑着——下次吧,下次一定!

今天,我終於來了,就這麼坐着。

鴿羣在天空盤旋着,在陽光下羽毛反射的白光一閃一閃。河水在微風裏像一匹錦緞,柔順而光亮的打出萬千個小皺。我的身旁是一株櫟樹,深秋已經把它的葉子染成鮮豔的紅色。輕風、陽光和腳邊的小草都顯得那麼歡快,和小兒子一起在一邊嬉笑打鬧着。我就這麼坐着,即使櫟樹開始沉不住氣,丟下一枚鮮紅的樹葉在我身上,我仍然假裝沒有看見,含笑繼續盯着遠方——我的心中充滿了恬靜和踏實,這麼久的約定到今天終於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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