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7.那些一起擺攤的日子(下)


有一天,收攤後,像往常一樣,走兩百米的臺階,一百米的石板路,來到停放摩托車的正街。不同的是,沈可心站在那裏多看了幾眼。

人行道右側,擺放着許多三輪車,車被當做檯面賣各種小喫,形成了一條擺攤夜市街,而這些人好似並不打算收攤回家。

林安然見沈可心正朝那邊盯着看,便問,“去喫點什麼去?”

雖然生長在陸安小城,但沈可心從不喫這些街邊擺賣的小喫,她對食物有種近乎潔癖般的講究。大學門口的小喫她都是不喫的。只是,每天和擺攤人混在一起,對他們產生了親切感。加之,她聯想到林安然往日跟她說的那個以此爲生的眉心有個痣的男人,也許這些人也是如此吧。

二人並排挨家走着看,翻滾的油鍋里正炸着高山土豆,還有賣涼皮的、冰粉的、手工辣條的、煎餅果子啥的都挺全乎的。中間竟還夾着一長排雜七雜八的物品,喇叭裏喊着“只賣兩元,買不了喫虧,買不了上當”。還有賣各種烤菜烤饃的,邊上一家寫着“梁記烤麪筋”,檯面擺放着一排麪筋、魚豆腐、火腿腸、烤饃、串串蔬菜。

林安然點了一份高山土豆。等食物的時候,沈可心和老闆攀談了起來。

賣高山土豆的大哥,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白天是送外賣的快遞員,晚上兼職賣高山土豆,家有兩個孩子,大的上幼兒園中班,小的還不到一歲,孩子媽媽在家照看小的,他每天馬不停蹄的送外賣時,還要接送大的上下幼兒園。

大哥見沈可心和林安然聽得投入,自嘲道,“做男人難啊,現在這城區公立幼兒園難進的很,私立幼兒園花費特別大,小的喫奶粉正花錢,做男人的必須得有擔當、得能喫苦才能養家啊。”

沈可心見林安然點頭表示贊同的樣子,不禁默笑了起來。他們尚不知,大學畢業走上社會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土豆金黃,孜然辣椒麪和着蔥花,冒着剛出鍋的熱氣,伴着滋滋油星,喫到嘴裏,外焦裏糯,拿着竹籤你一個我一個搶着吃了起來。

沈可心又要了一串烤麪筋,兩塊錢,香辣恰好,外脆裏嫩、十分有嚼勁,喫着還可以一層層扯開來。邊嚼邊喜滋滋的說,“沒想到這些街邊小喫的手藝還真不錯,這也是對一晚上勞動的最好獎勵了。”

“是不是有一種感覺,一個喫慣了西餐的富家少女突然發現街邊美味,後悔錯過新大陸太多年。”林安然打趣道。

沈可心應和着哈哈笑出了聲,差點嗆着。

她坐在摩托車後座上,從河邊吹來的涼風打在臉上,竟覺得臉頰有些刺疼,一點兒也不像夏天的感覺。興許是因爲她想到了剛剛“梁記烤麪筋”阿姨說的話。

夜市一般要擺到凌晨一兩點,回去洗漱睡覺快三點了。早上八點多起來稱麪筋粉,揉麪,煮麪筋,串麪筋,削麪筋,配置調料和辣醬,中午簡單喫一口飯,忙到兩點,下午四五點就出門。要是有存貨的話,早上就能多睡會兒。現在出來玩的人多,趕緊能賺些錢,天冷了就不像這麼好了,只是經常好長時間走不開,上不了廁所,落下了尿道炎的毛病,沒辦法,想着過幾年能松活一些。

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種酸楚感,從未了解過這些常常見到的過着擺攤生活的人們,他們背後有什麼樣的家庭承擔着什麼,自己是否比他們還難。

沈可心一旦放鬆的和人攀談起來,總是容易讓人打開話匣子,好像她的眼睛訴說着,她天生就是一個好的傾聽者,跟她說什麼都是安全的。

林安然從後視鏡裏看見沈可心一臉惆悵的樣子,關切的問,“有點不開心嗎?”

沈可心的身體不自覺地緊了緊說,“就是突然感到生活不易。”

林安然加大馬力,摩托車飛速飛馳,吶喊聲淹沒在風裏,好似把一切的不開心都甩走了。不曾想過,多年後,是否能這般將生活的困難甩進那飛馳的風裏……

她身上穿着林安然的紅色格紋襯衫,那是林安然怕她冷放在車裏備用的,那正好是她所需要的溫暖。

經過陸安大橋時,風快要將他們一併吞噬,沈可心禁不住高聲尖叫“啊…啊…”,林安然也跟着尖叫,“啊~啊~”,那聲音好似空谷迴音,相互應和着。

放聲大喊,又一次帶來話題,沈可心不自覺的將手探到林安然的胸前尋找心跳,一個下坡,猝不及防地,沈可心的前胸整個兒的貼上了他的後背,下巴失控的壓在了他的肩上。

就在這一刻,林安然聽到心跳聲“撲通、撲通”,從未有過這般強烈感受,全身麻酥酥的過電般的感覺傳遍全身,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愛上了這個女孩,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壓住沈可心的手說,“你找到我的心跳了嗎”。

沈可心趕忙扯出手說,“好好騎車”。

林安然帶着幾分緊張,不自覺的減緩了車速,希望這一刻停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莫地又都靜默了起來,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響吹進耳朵,成了心跳的伴奏,天空的星星隱隱可見,似乎正偷看着林安然的心事。

這一天,2013 年,八月十日,林安然帶着沈可心走了更遠的路,穿過隧道,繞過大街小巷,車速變的慢的不能再慢,路上的人越來越少。

“可心又到家了。”還是走到了沈可心的樓下,林安然有些不捨。

沈可心開玩笑似的說“這天天見面的,還分不開了”。

她說完“明天見”就上臺階往家走了。

走了五六步後,又停了下來,回頭說,安然,你等一下,我取樣東西給你看。林安然還沒走正看着她呢,“我等你”。

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半,林安然站在單元樓的臺階處,仔細聽着沈可心雙腳踩在臺階上的聲音,就像踩在自己的心上,直到聽見開門關門聲。莫地發現兩個人影從身後冒出,心猛地一陣驚嚇,不自覺的踱着小步子,腳步聲在靜謐的小區裏顯得格外明顯,好像他期待着什麼的心跳聲。

沈可心打開高箱牀,裏面放置着一個楓木色的盒子,盒子裏面裝着從小到大的信件和日記,早已經被她用不同檔案袋和標籤進行標記和分類。她挑出檔案袋上標記“被喜歡”字樣的一沓信件,這是曾經被表白的信件,有二百封。

她拿着檔案袋準備下樓,給林安然看,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好像在猶疑要不要這樣做,鈍了鈍腳 ,又果斷關了門,三步並做兩步的快速跑下樓。

“你拿回去看吧,有事發消息”沈可心語速很快,說完轉身就走了

迅速跑上樓,將門緊緊關上後,脊背貼靠在門上,呵斥呵斥喘着氣,臉上露出了幾分喜悅的紅暈。

是的,她和林安然每日超長時間相處一個月以來,林安然對她體貼照顧,給她講了很多事情。她已經充分的感受到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她也早已經感受他渴望瞭解自己更多一些,甚至他好幾次暗示過,他對她的喜歡,好幾次試探她對於戀愛的想法,自己都巧妙的迴避,或者說自己戀愛的期待對象和他不同的一些特徵。

直到今天,沈可心做了一個巨大決定,他決定向林安然敞開心扉,讓他進入自己的世界,雖然她覺得自己並不想戀愛,只是願意讓他了解更多,這樣的體驗也是從未有過的。

“閱讀信了嗎,你可以從中瞭解一些過去的我,我很感激我被喜歡,只是我都未心動過。”沈可心在家裏感覺有些緊張,不知道他看了會做何感想,會怎麼看自己,於是向林安然發來了短信。

“我正在看……”林安然非常謹慎的一字一句打着字,“你終於肯和我分享你的祕密了,謝謝你願意讓我更加了解你”。

那晚之後,沈可心和林安然依然像往常一樣,每天,一起擺攤賣貨,一起聊天。發生變化的是,出去攝影散步變得更加頻繁,沈可心看到喜歡的景會跳過去搶相機,“快給我,我要拍一張”,聊天從林安然的大量自我暴露轉化成了沈可心開始向林安然傾訴自己內心的祕密。

快要開學時,林安然的貨品也全都賣光了,也賺夠三個月生活費,沈可心雖然賺了有一個多月的生活費,但是貨品卻還沒賣完。

林安然仍每天和沈可心一同賣貨,直到最後時間確實不夠賣完所有的東西,他提出找店家合作將貨品轉了出去。

八月三十一日,一起坐火車,林安然將沈可心送到宿舍樓下,說了再見。

那個夏天,他們的關係如同一株植物的生長,不似雨後春筍那般迅急,如同稻穀,容不得揠苗助長。又如同洋蔥,彼此一層層剝開,一點點看見對方。紮紮實實的經過時間的歷練。各自告別過往的情感糾葛,卻還並不能確認彼此是否有可能。

初開學,都帶着新的希望新目標投入了新學期的生活。

這個大男孩帶給他的故事,讓她又萌生了寫作的衝動,一氣呵成寫了一篇短篇小說,竟然隔了兩天就收到了一本小說雜誌的用稿通知。

只是林安然沒有再聯繫他,連着 3 天。 她也沒有聯繫林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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