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員百里。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𢕟𢓨[ào yē]，是食人。有鳥焉，一首而三身，其狀如𪇱[luò]，其名曰鴟[chī]。——《山海經 · 西山經》
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騩山，其上多玉而無石。神耆童[qítóng]居之，其音常如鐘磬。其下多積蛇。——《山海經· 西山經》
【寵物】
咯嘣咯嘣……啊啊啊……
伴隨着骨骼碎裂的聲音，淒厲的慘叫在洞穴中迴盪着，很快又嘎然而止。一邊咀嚼着汁水四溢，滑嫩可口的人體，一邊聽着絕望的叫聲，是我永無止境的無聊生活中僅有的樂趣。
雖然每年也就只有一次，每次只能喫五六個人，但能獲得短暫的滿足總是好的。尤其是看到人族那驚恐扭曲的表情，我就覺得無比好笑。驚叫聲，哭泣聲，哀求聲，都能讓我感覺很爽快。
不過，今天我沒有給這羣人排名誰叫的最大聲，誰哭得最可憐，他們中的一個男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這男孩大概只有成年男人腰腹的高度，衣衫襤褸，瘦骨嶙峋。他一直閉着眼睛，並不是因爲害怕，他既沒有驚恐的表情，也不像其他人類那樣瑟瑟發抖，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那麼平靜的彷彿感知不到周圍的一切，這就是我對他產生興趣的原因。
“那個閉着眼睛的小傢伙，你是聾子還是瞎子？”我咕嚕一下吞掉嚼爛了的人肉，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液，對着這個奇怪的人族男孩提出了疑問。
“我？你是在問我嗎？我能聽見，但看不見，天生的。”男孩回答道。嗓音中的顫抖還是顯示出他心理是恐懼的，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看不見眼前這恐怖血腥的場面，所以感受並不強烈。
“哦，瞎子呀，你們這是在糊弄我嗎？”我轉頭撇了一眼躲在旁邊不敢出聲的三隻鴟族，身上的氣勢稍稍爆發壓了過去。
“大……大人……不是，我們知道人類小孩的肉最嫩，您肯定喜歡，所以這次就弄了一個。只是……只是比較匆忙，沒發現他是個五感不全的殘廢。對……對不起……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其中一隻鴟族直接被我的氣勢壓暈了過去，另一隻硬着頭皮結結巴巴的解釋道。而最中間的那隻鴟族顯然地位較高，他咬着牙死死抗住我的威壓，一聲不吭。
我也沒有在意，無論他在族羣中有如何高的地位，對我來說也不過是一盤菜，還是一盤難喫的菜。鴟族一身的毛又髒又硬，肉質很柴而且澀，極爲難喫，所以從不正眼看他們一眼。
“你不怕被我喫掉？”我又轉頭問這個小瞎子。看不見，卻能聽見那麼悽慘的叫聲，按說應該更害怕纔對，可這個小傢伙卻異常的鎮定。這麼小的孩子，就算是裝也難以做到吧。我很想搞清楚爲什麼，任何反常的事我都想搞清楚，因爲實在是太無聊了。
“不太害怕，只是有點緊張……就算不被喫掉，我想我也活不了多久……我已經好久沒喫過東西了，估計很快會餓死。被喫掉和餓死也沒有太大區別吧。”男孩緩慢又小心的說道，偶爾的停頓確實是緊張的表現，但也僅此而已。
“有意思的小傢伙。”注視了他很久，我才下意識的嘟囔了一句。隨後我大嘴一張，舌頭急速射出，一下將除了男孩之外的所有人類都捲進了嘴裏，胡亂嚼了兩下就吞下了肚。
“跟我來吧，我不喫你，至少今天不喫。給我當個寵物，打發打發時間也挺好的。”說完，我一絲靈力射出，套住男孩，牽着他轉身向洞穴深處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鴟族，不知如何是好。
【食物】
“人肉真的很好喫嗎？除了人肉，我好像沒聽見你喫別的東西呀。很久不喫東西，不餓嗎？”男孩稚嫩的聲音中充滿了好奇。
我趴在地上看着男孩一邊啃着鵸鵌[qi tu]的大腿肉，一邊提問，有點驚異於自己竟然允許螻蟻般的人類跟我一起生活了快一個月，而且竟然沒有想吃了他的想法。更讓我自己都想不通的是，我竟然還願意每天給他弄點喫的，還要幫他烤熟，雖然這都只是舉手之勞。
一個月的時間，男孩每天都喫富含靈氣的各種異獸肉，身體明顯的胖了兩圈，臉上的菜色褪去，模樣很是清秀。可能是我並沒有做什麼傷害他的舉動，他也逐漸沒了開始時的緊張。
“嗯，人類的肉是我喫過的所有肉食中最好喫的，滑嫩多汁，肉香血甜。而且人類大多幹淨不牙磣，衣服很薄，都是植物做的，入口即化，不像大多數異獸的毛，又髒又硬，喫起來口感極差。”我咂摸咂摸嘴，直截了當的說道，至於會不會嚇到他就不是我考慮的事了。
“其實呀，作爲開天闢地時就出現的靈獸，我並不需要靠進食來來維持生命。喫人肉，只不過是一種愛好，對抗無聊生活的愛好，你懂嗎？”見男孩半天不出聲，我又補充道。
“不太懂，是不是說你很厲害？那你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嗎？”男孩沒有糾纏關於喫人的事，反而對我的實力有了興趣。
“當然不是，不過與最頂端的那一批混蛋也相差不多，否則我就不只是被困在這裏，早就被他們幹掉了。哦對了，那羣混蛋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神。”我有些惱火的說。
本來我還有點期待他繼續問下去，比如問我有什麼能力，比如問那羣混蛋都有誰，又或者問我爲什麼被鎮壓之類的。可男孩卻只是沉默着開始收拾喫剩下的肉和骨頭，並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這竟然讓我有一點點小失落。也許是他察覺到我話語中的情緒吧，可惜他會錯意了。
我們每天都會聊上一會兒，當然大多數都是他提問，我回答。這孩子感知別人情緒的能力很強，每當我剛剛升起一絲不耐煩的情緒，他就會停止提問，轉而一聲不吭的做自己的事。清理洞穴，處理異獸肉，去洞外打水撿柴，洗衣服，他好像有做不完的事，除了睡覺喫喝，很少見他停下來過。
也許這就是一個小瞎子的生存之道吧。聽他說，他很小的時候差點被父母扔到山裏喂狼，要不是他奶奶拼命阻攔，他早就死了。三年前的大饑荒，他全家都餓死了，包括一直護着他的奶奶，只有他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這種經歷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天生強大的我，沒有誰敢這麼對我，也沒有所謂的父母家人。所以他說的時候很平靜，反而是聽故事的我很興奮。我曾經想窺視他記憶，去看看他精彩人生的細節，後來又無奈的放棄了。不僅是因爲他是瞎子，記憶中沒有影像，窺視的效果必然很差，更因爲他脆弱的身體根本經不起我的靈力入腦，一絲絲靈力就會讓他變成白癡。
“𢕟𢓨大人，您怎麼還沒有喫掉這孩子？如果被三青鳥發現我們鴟族給您進獻活人，我們會有滅族的危險，三青鳥背後的西王母可不是個好說話的高階主神。”一個難聽的聲音在洞口響起，言辭雖然客氣，但語氣中盡是不滿和質問。正是一個月前那個抗住我威壓的鴟族，他是鴟族族長的兒子。
還沒等我有什麼反應，一道靈氣波瞬間擊向男孩。“混蛋!”我一聲暴吼，隨手也是一道靈氣波迎了上去。兩道強橫無比的力量瞬間碰撞在一起，讓空間都發生了些許扭曲，顯出了七彩的光暈。
雖然鴟族的攻擊被我阻擋，可餘波還是無法避免的掃過了男孩。男孩頓時倒飛而起，一口鮮血蔘雜着內臟的碎末狂噴而出……
【滅族】
“𢕟𢓨！你這混蛋蠻獸，我鴟族供奉你千年，你竟然爲了一個卑賤的人類就殺了我兒子，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待！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滿眼通紅的鴟族族長在三危山上空盤旋怒吼，身後是上萬鴟族大軍。
“交代？哼哼哼，交代什麼？我𢕟𢓨要殺誰就殺誰，你算什麼東西，僥倖進階成高階靈獸就覺得有跟我叫板的資格了嗎？蠢貨！一羣柴雞而已，低等靈獸數量再多也不過是一盤菜。另外，當我不知道嗎？這麼多年，送給我的人類只是你們捕捉的一小部分而已，大部分都進了你們的腹中。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的打算，不就是想萬一東窗事發，可以把罪責都推到我身上嗎？哼哼哼，一羣白癡。”我站在山頂，不屑的看着空中如烏雲般壓來的鴟族大軍，冷冷的說道。
“你……你……你放屁！這是污衊！我們捕捉的人類都送給你了，我們沒有藏私。”鴟族族長雖然大聲辯解，可慌亂的眼神和顫抖的嗓音卻出賣了他極度震驚的情緒。
“哈哈哈哈……西王母，你還不出來？這下信了吧，這傻鳥自己都承認了。哈哈哈哈……”隨着我的狂笑，空間突然一陣扭曲。虎牙豹尾，卻華美異常的西王母，帶着三隻青鳥在不遠的空中出現。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此時冷若冰霜。
“你……你……你竟然誆我……你怎麼敢……”看到西王母的出現，鴟族族長立刻明白自己中計了。他不敢置信的哆嗦着，驚恐得全身靈力一陣紊亂，險些從空中跌下去。
“我怎麼不敢？你這蠢鳥，你以爲喫幾個人真的能讓高階神跟我翻臉嗎？論實力，我確實比他們幾個混蛋稍差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逼急了我，拉上一兩位陪葬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你覺得這種情況下，他們會爲了這點屁事跟我玩命嗎？再說，這些人類都是你們自己送過來的，我可從來沒有要求過呀。”我鄙夷的說道。
下位者想愚弄甚至利用上位者，哪是那麼容易的事。之所以任由他們折騰，要麼是因爲破壞力還不夠大，暫時懶得管；要麼是將計就計，另有所圖。
“鴟族大肆吞食人類，違反天規，證據確鑿，判滅族。鴟族所有成員魂魄入煉獄，承受黑炎炙烤千年方可入輪迴。鴟族族長投入黑炎之中，直至魂飛魄散，不得輪迴。”西王母冰冷的聲音給出了無情的判決。
話音剛落，還沒等鴟族人反應過來，西王母背後的三隻青鳥突然原地消失。瞬間就成三角形出現在鴟族大軍的外圍，緊接着一個大陣以青鳥爲陣眼快速成型，將所有鴟族都罩在其中。下一刻，大陣中所有鴟族的體內同時冒出了青色的火焰，慘叫聲響徹雲端。
我轉頭看向身邊被我的靈力護住，漂浮在空中的男孩，輕聲說道：“抱歉，我救不了你，只能延長一些你的時間。不過，聽見了嗎？讓整個鴟族給你陪葬，你這小傢伙也該滿意了吧。”
“雖然這不是我想要的……但還是謝謝你……”男孩勉強笑了一下，他緊皺着眉頭，臉色蒼白如霜。
【算計】
“𢕟𢓨，你想救這個孩子嗎？”揮手將所有鴟族的魂魄投入煉獄，西王母突然轉頭對我問道。
“哦？你要幫我救他嗎？掌管災難和懲罰的主神，你怎麼發起善心來了？”我譏諷的反問，心中卻疑心大起，不知道這些卑鄙的傢伙又要耍什麼陰謀。
“善心算不上，只是我看這孩子原本壽命坡長，卻因爲鴟族和你的緣故而死，本就不和天道，救他也算是糾正一點錯誤。”西王母面無表情的說道，但我卻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
“你是煉丹術造詣最高的神，能救她我不懷疑。說吧，什麼條件？我可不信你會平白無故幫我。不過我警告你，條件別太過分，他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個寵物而已。用他要挾我，你想都別想。”我毫不客氣的堵死了西王母獅子大開口的機會。
“放心，條件很簡單。首先，老老實實的繼續在這生活千年，不許再喫人了。其次，千年之後的滅世浩劫，你要跟我們一起應對。如何？不過分吧，反正到時候你爲了生存也不可能不反抗天劫，我只不過是希望你跟我們一起行動，這樣大家的機會都更大一些。”西王母緩緩說出了她的條件，語氣坦然而誠懇。
我眼睛死死盯着她說話時的表情，想找到一絲陰謀的端倪，可惜我沒有找到任何異常。良久，我呼了一口氣，點頭說道：“我同意，說吧，如何救他。”
這兩個條件確實不算過分，我被幾位主神聯手困在這三危山，除非死戰否則逃不出去。至於對抗天劫，合作確實比各自爲戰的勝算要大很多。唯獨不許再喫人這條讓我很不爽，但也僅僅不爽而已。
“這孩子的身體太殘破了，沒有修復的必要，而且普通的人體也無法經受神魂丹的力量。正巧，曾經掌管人間的下位神黃帝，他的後世子孫中有一位前段時間剛剛夭折。這位黃帝的玄孫是先天神體，只需要讓男孩的魂魄進入黃帝玄孫的神體，然後用神魂丹溫養，讓魂魄與神體融合即可。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西王母的話還是那般平靜輕柔，可眼神卻有幾次稍稍躲閃的跡象，雖然被她自己控制住了，卻逃不過我的眼睛。
“巧呀，真是巧呀。神魂丹呀，珍貴無比的神魂丹呀，竟然用來救一個卑微的人類……哈哈哈哈……我大概明白了，真有你的。也對，與其靠鴟族這種蠢貨監視我，徒增我的反感，還不如送一個我自願接受的寵物來監視更好。問題是，既然我已經看明白了，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底牌是啥？翻出來吧。”我饒有興趣的看着西王母，並不因其中的算計而動怒，對我來說，這算是個可以接受的陽謀，即便被算計了，也沒有什麼壞處。
“就知道瞞不過你，你們這幫天地異獸，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我這麼大費周章，也不過是給他一個聯合你的藉口而已，相信你能理解，他很要面子。”西王母指了指天，竟然還笑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底牌也很簡單，如果咱們都能度過天劫，就還你自由，只要你不做破壞這個世界的事，隨你去哪兒都可以。”
我心中大動，面上卻不露痕跡，只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千年後的天劫究竟有多強大？竟然逼得一向高傲的天帝也不得不聯合我們這些被他鎮壓的天地靈獸，抗劫的難度可想而知。
西王母不再多說，也不需要我做什麼保證，畢竟到了我們這個層次，是不屑於出爾反爾的。揮手擲出一具完好的男孩軀體和一顆閃着幽幽紫光的丹藥給我，西王母面前的空間又開始扭曲，她一腳踏出便消失不見。
就在她消失的一瞬間，我看到她看了我身旁奄奄一息的男孩一眼，也察覺道有一股意念傳入了男孩的腦海中，可我不知道她對他說了什麼。
直到千年後，在即將共同對抗天劫的前一天，我偶然想起這件事並好奇的問他。他才告訴我當年西王母在他腦海中說的是：孩子，這蠢貨交給你了。
我聽完也只撇撇嘴，雖然即被算計又被罵很不爽，但我心理並沒有什麼怨氣。畢竟，她救活了他，他也在旁邊的騩山住下，陪了我千年，讓我不再無聊。
當然，他早已不是那個脆弱的人族殘疾男孩，他不僅重生了，還通過努力在短短百年間就從下位神進階到高位神，他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叫耆童。
2020.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