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日記(八)

《我的奇葩工人們》


小白辭職後,南門暫時無人看守,緊迫的事情是要再找一個更夫。別人介紹了一個老者來應聘,他正好和小白相反,是迄今爲止,我僱用過的年齡最大的一個工人,已經62歲了。起初我們是有所顧慮的,一是年紀太大了,二是擔心一旦他有其它老年疾病,在廠裏發作起來那會很麻煩的。但是他面貌看起來根本不象60多歲的人,說話聲如洪鐘,雙眼炯炯有神,身板兒硬朗,還騎着大型摩托車來去自如,他自己也一再保證自己身體很棒,一點毛病沒有,就差去醫院開證明給我看了,好在,做個更夫,只需看門望鎖,也不需要體格強健,就把他留下來了,這老者姓胡,平時我們都親切地喊他胡大爺。

按說這胡大爺60多歲,正是頤養天年,或是在家含飴弄孫的好時候,他爲什麼非要出來加入打工一族呢?後來,他慢慢道出原因。原來這胡大爺和老伴兒有一兒一女,女兒遠嫁上海,只有春節纔回來探親一次,有時候兩年纔回來一次,平時就是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兒子和兒媳在市內開了一個小喫部,小兩口也很忙,幾個月不回家看父母是常有的事,於是,老兩口很寂寞,胡大爺身體狀況也挺好,就萌生了外出打工的念頭,體力勞動顯然不行,身體再好年齡在那擺着,最好是個更夫,那種看看大門兒,喝喝茶收收報紙聊聊天之類的活計,所以,我們廠缺一更夫,正符合他心意。

不過這胡大爺,是個勤快之人,除了看管好大門倉庫之外,也爭着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兒,縫補蝦網啊,割草鋤地啊,總之挺有眼力見兒的,我一激動,就讓他把老伴兒也接到廠裏來住了,省得扔下老太太一人在家,胡大爺常唸叨,老太太更孤單。這下,兩全其美了,胡大爺更有精神頭了,老兩口單獨立竈,老太太的麪食做得很好喫,包子、餃子、花捲、饅頭,我都喫過,廚藝相當不錯,難怪生個兒子做餐飲行當。

其樂融融的三個月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天胡大爺興沖沖地找我商量,說他馬上過63歲生日了,能不能放他幾天假,他兒子女兒要回家給他辦個生日宴,老爺子過一個生日就少一個生日了,我當然不能拒絕了,我那時候甚至打算,如果他兒子女兒沒時間,我就在廠裏給胡大爺辦個生日宴。

胡大爺和老伴兒得到幾天假期就要回家了,很是興奮,巴不得立馬就上路。而我考慮的是交通安全問題,二三百里路,不能讓他騎摩托車回去。於是,我在電話裏和他兒子溝通,定下時間讓他兒子開車來接老兩口。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不曾想就在胡大爺生日的前一天,到底出事了。

那天一大早,我和老公出去發貨,胡大爺則等不及兒子來接,竟然騎上他心愛的摩托車載着老伴兒,一溜煙兒地回家去了。由於清晨路面有露水溼滑,胡大爺中途爲了躲閃一輛大貨車,他和老伴兒連人帶車摔進旁邊的大水溝裏去了!

等我們接到消息,胡大爺已經被120急救車拉去最近的大連金州醫院了,說是老伴兒沒事,胡大爺盆骨骨裂!我們又馬不停蹄地直奔醫院。胡大爺盆骨骨裂,醫生通過x光片,給的建議是保守治療。胡大爺臉上、胳膊上都擦破了皮流了不少血,纏着繃帶,由於沒戴安全帽,有輕微腦震盪,一隻眼睛還腫着,看那樣子又可怕又滑稽,他兒子正在病牀前輕言細語地“批評”他。他的老伴兒由於當時正好摔在一堆泥沙中,所以沒有受一丁點兒傷,倒是嚇得不輕,站在病牀旁驚魂未定,瑟瑟發抖,兒子批評老頭兒,順便也責怪她不聽話,不阻止老頭兒騎摩托車,老太太眼淚巴渣地連連點頭稱是。

兒子見到我們,倒是十分客氣,幸虧我這老闆娘前期工作做得到位,一是親自和他兒子交代清楚,胡大爺回家過生日是他個人行爲,也囑咐他兒子開車前來接老兩口,二是車禍發生的當天正是胡大爺請的假期,所以他的兒子通情達理,根本不推脫他父親自作主張的責任,我們去醫院探視,到了中午,他一再請我們去飯店喫飯,你說這飯誰喫的下去?雖然責任不在我們,但基於人道主義,還有和胡大爺相處這三個月的時間,有了一定的感情,我們不但支付了胡大爺三個月的工資,又格外多給了三個月的工資。他的兒子女兒都相當滿意。

這事之後,我看到了一些老年人不甘消沉待斃,他們也渴望外面的世界,也想發揮餘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願意給兒女們添麻煩,那種想獨立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有時太倔強,太逞強,往往會高估自己的能力範疇,造成適得其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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