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6年，我22歲，他26歲。談了一年的戀愛，我倆準備談婚論嫁了。
那年夏天，他帶我坐了一夜的火車，來到了他的家鄉。
一路上各種忐忑，無心欣賞車窗外的風景。他安慰我說他父母很好相處，要我不用擔心。
下了火車，又轉了一趟中巴車，他爸騎摩托車來接我們。感覺他爸很冷淡，連基本的寒暄都沒有，我喊了個叔叔他點點了頭，就示意我們坐上摩托車回家了。
大概7-8分鐘後到了他家，一所挺破舊的土房子，剛下過雨後的院子有些泥濘。他媽看到我們來了，熱情地從屋裏迎了出來，接過我手中的揹包招呼我趕快進屋。
屋內的樣子和我家之前的老房子差不多，幾件磨得沒了漆的古老傢俱，坑窪不平的地面。他媽倒是顯得年輕，待人熱情，做事麻利。他媽泡了芝麻茶給我喝，他跟我說我那一碗芝麻最多，他們這邊的風俗是芝麻越多表示越尊貴。
後來他媽，也就是我婆婆，張羅了一桌子菜。他奶奶中午打牌回來了，看見我們回來了高興的很，拉着我的手問東問西，但我聽不懂老人家的方言，他在中間幫忙翻譯。
中午喫飯時，我偷偷問他，我坐在哪個位置比較合適。因爲我們北方比較重禮儀，兒媳婦或者女婿上門兒，一般都坐在偏座，正座是家中年紀最長的長輩坐，其次按年齡輩分依次往下排。他說他們家不講究這些，隨便坐就行，於是我坐在靠門的位置，我年紀最小，這屬於最下面的座位，坐這裏總沒錯。
家裏其他條件我都不在意，但有一點特別接受不了。就是他們喫飯的屋子竟然連着餵豬的屋子，喫飯的時候一股子豬糞味兒。可能他們都習慣了吧，但我確實覺得喫不下去。
02
我來之前，給家裏每個人都準備了禮物，我覺得禮物不在輕重，是一份心意，顯得尊重別人。
給婆婆買了一件衣服，給公公買了一盒茶葉，小叔子還在讀研究生給他買了一套衣服，給奶奶和外婆每人買了一盒糕點，還想着鄰居有小孩子啥的又買了點糖果。
下午，果然有幾個鄰居來玩兒，我知道她們這是來看我的。婆婆泡茶給她們喝，告訴我怎麼稱呼她們，我把帶來的糖果拿了一些給她們喫。
吃了晚飯，因爲老公家環境太過簡陋，不好洗澡。他把我帶到隔壁叔叔家去洗的澡，叔叔嬸嬸很隨和，還有一個正上高中的弟弟。
老公問我睡哪裏，他說他家條件不好，他跟叔叔嬸嬸說了讓我住在叔叔家的二樓，也就是弟弟房間的隔壁一間。
我想了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語言又不通，住在叔叔家不方便，我也不安心。於是我跟他說，就住他們家算了，在他房間的單人牀上擠一下。
他有點壞笑地望着我，我立即回過味兒來，警告他，只是睡一起而已，不能有非分之想，他笑着點點頭。
前半夜基本上沒睡着，一是蚊子多，二是還從沒跟他共處一室過不習慣。他也睡不着，倆人就這樣相擁着聊天。接近黎明時，睏意上來了，睡了一覺。
早上被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來到院子裏。這裏的空氣真好，周圍都是池塘，水清澈見底，偶爾能見到魚兒在水裏游來游去。池塘邊有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上還留着晶瑩的露珠，嬌豔欲滴。
這就是江南水鄉的樣子吧，好美啊！如果用豪邁來形容北方，那麼這裏可以算得上清秀了。北方更像一個漢子，南方則像一個姑娘。
你們這裏的水肯定養人吧？難怪南方妹子皮膚那麼好！我問老公。他說，那當然啦，不說別人，我姐可是方圓幾裏的美女呢，當年追她的人排成排！我打趣他：得了吧，還真不謙虛啊！
03
婆婆做好了早飯，米飯和幾樣炒菜。我實在喫不下了，昨天吃了兩餐的米飯，我的麪食胃已經在抗議了，感覺都沒消化，嗓子眼以下還是米粒兒。
我正在想找個什麼理由不喫早飯的時候，老公發動了摩托車，說：走，帶你到鎮上喫包子去！我小聲問他他媽做了飯我沒喫他媽會不會生氣，他說這有什麼啊，喫不慣就不喫，他媽能理解。
於是歡心鼓舞地坐上他的摩托車，他騎摩托車可真快啊，我的眼睛都睜不開，我讓他慢點，我要好好呼吸一下空氣，享受一下這難得的二人世界。到鎮上吃了兩個包子，我的胃才舒服了一點兒。
遇見了一個他的同學，在鎮上開精品店，他們隱了會天，我也聽不懂，乾脆在店外面無聊地等他。
下午小叔子從學校回來了，我和老公去接他。回家後，公公正在張羅着賣豬，上秤、記數、算賬，老公和小叔子都去幫忙，我在旁邊看熱鬧。
晚上，公公把我們幾個人叫在一起，說開會。他拿出個圖紙來，有模有樣地說，他打算建新房子，那個圖紙是他自己設計的。老公表了態，說他支持，他手上有幾萬塊錢積蓄，全部拿出來。小叔子說他還在讀書就算有心也無能無力了，要不他們先建起來，最後的油漆錢他出，他也快畢業了。
04
日子過得可真慢啊，語言不通，每一分鐘都是煎熬，還好有老公在，還好小叔子會說普通話。
叔叔家的弟弟放學了，遞給我一本小說。他說，姐姐，你肯定無聊吧，大伯家的電視又不能看了，所以我跟同學借了本小說給你看，可以打發時間。
這弟弟太貼心了，一個大男孩這麼細心，我都有點感動了。那本小說確實讓我不再無聊，我被裏面的情節深深吸引了，後面幾天過得很快。臨走前，把書還給了弟弟，並跟他聊了會天。我想下次再來我一定給這個弟弟帶個他喜歡的禮物。
奶奶照例每天去打牌，她們那種字牌輸贏很小，完全是爲了消磨時間。有天奶奶回來時，手上拿了兩個小毛桃，看上去醜醜的，奶奶說別看它不好看，可甜着吶。我洗了一個，嚐了一口，確實很甜。奶奶說別人在山上摘的，給了她兩個，她沒啥得喫，帶回來給我嚐嚐。
奶奶問我，她孫子怎麼樣。沒等我回答，就又說她孫子多好多勤快等等，把老公誇得像一朵花。我笑了笑，沒說什麼。然後她老人家又問我，你看我們這房子行不行呢？馬上就要建新房子，要建得比別人家的都好都氣派。我依然笑道：沒關係的，我們以後自己建也行。奶奶放心了，拉着我的手拍了拍。
奶奶給了我50塊錢，逢人便說她孫子有福氣，帶回來一個如花似玉且又性情好的孫媳婦兒。
05
在他們家住了幾天，爲了打發無聊的時光，老公帶我去走親戚。
先到的他姨家，他家在村東頭，他姨家在村西頭。他說他家和他姨是他們村裏最破舊的兩所房子，其實他不說我都沒有注意到。
他姨家在半山腰，前面是菜地，後面是竹林。八十幾歲的外婆瞎了一隻眼睛，坐在院子裏乘涼。他是外婆帶大的，看到外婆很親。
他姨夫是上門女婿，不愛說話，愛喝酒。他說自從外公去世後，家裏就是一步步敗落了。
一個表妹初中畢業家裏就供不起了，出去打工了。還有一個表弟不愛讀書，姐姐給他出學費他也讀不進，乾脆去學廚師了。姐弟倆一個想讀書沒條件，一個有條件了不想讀，也是造化弄人啊！
他三姑離他們很近，就是隔壁村，這個姑姑是生意人，在一所高中旁邊開了一家小飯店，生意很好。我們去的時候，一羣羣的學生或者老師來喫飯，他們忙得團團轉。
二姑離得遠些，勤快能喫苦，家裏倆兒子，大兒子大學畢業在大城市裏上班，小兒子高中畢業後去打工了。這個姑姑家裏條件好，收拾得挺舒適。我們臨走是，這個姑姑執意給我個紅包，說是侄媳婦第一回上門，肯定要拿的。
06
終於到了回程的日子，公公給我500塊錢。他問我父母知不知道我到他們家來，我說知道。他又說，回去了跟父母實話實說，別爲了讓父母滿意就不說實話。我知道他指的是房子。
但我心裏也咯噔了一下，別人的父母都拼命說自己家多好，爲的就是讓兒媳家裏滿意，他倒好，特意囑咐我實話實說，也不怕我跟他兒子黃了。心裏還是挺失落的，婆婆在旁邊也沒說話。
回去的票只有站票了，站了一晚上纔到。臨下車前，我確實累了，我說回宿舍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上班呢。老公的姐姐跟我們在同一個城市，婆婆給她帶好多土雞蛋什麼的。他先把我送到宿舍，然後又去了他姐租的房子裏。
睡了一天，傍晚時醒來，看到手機上有短信。他在他姐家回來了，給我帶了點喫的。我換了件衣服，來到了宿舍樓的陽臺處，以前他就是在這裏等我的。果然，看見他在那裏，拿了他姐做的喫的。看着我喫完了，他跟我說他姐看我沒跟他一起去，就跟他說完了，我是沒看上他家的房子，嫌棄他家條件不好。
我反問他，你怎麼想呢？他笑着說，我心裏有數，肯定不會。我說，我最討厭別人誤解我了，還好你懂。他摸了摸我的頭，拉着我在宿舍外面的操場上散步聊天，真佩服他的精力，24個小時沒睡，竟然還這麼精神！
07
現在想起來，還真佩服當時的自己。
敢一個人跟他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敢在不是完全瞭解他的情況下跟他住在一起幾個晚上。
少不更事也好，勇氣可嘉也罷，反正要是換成現在我肯定是不敢的。
年少時，我們一無所有，但我們對自己和身邊的人充滿了信任，我們相信通往未來的路徑有無數條，無論哪一條都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