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樹木一樣的人


近來有些忙碌,除卻學業上的繁雜,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活動和任務,生活上的瑣碎事務,都等着我一項一項完成。

一天,一週地過去,做過的事很多,聽到的很多,與朋友講過的話很多,思索和體悟也很多。它們交錯在一起,像無數絲線纏繞;有時像一派空虛浮躁的喧囂,一個個騰空的氣球。

提筆寫文,對我來說,就是把它們從虛空中拉到地面,收集積攢起來,整齊排列好,落在章句裏,以爲往事留下可供追憶的痕跡。

鐘錶上的指針指向瞬間,而我的文字,留下時間的一路綿延痕跡。

它爲我的過往,當下,未來,標註下一截截刻度,努力抓住和丈量着尋常日子裏的平凡意義,之前我看到一份書信中,寫着這樣一段話:“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活得像草,老想着拔尖兒長高,沒耐心把根扎深,瘋狂吸收營養,又懶得仔細分辨好壞,長得到真挺快,只是風一吹就倒……你是少見的像樹一樣的人,雖然偶爾也焦躁,但是大多數時間,你都在靜默地積聚能量,讓自己一點點長出深廣的根系,還有結結實實的樹幹。”

當時看到這段話,我是羞愧的,感覺說的就是自己的狀態——對外界的新奇不加分辨,貪婪地想要飽覽和嘗試,用庸庸碌碌填滿自己的一天又一天。

但現在細細想來,這樣的比喻對自己還不算太過貼切。當我奔赴一件件被安排好的事情,當好奇與焦躁讓我瞻前顧後,東張西望時,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棵在風中飄搖的小草;

但在爲自己伏案落筆的狀態裏,隔離了外部世界,我又感覺自己是一棵站定着的樹,在一如大地般深厚幽深的文字世界裏,自由地舒展,蔓延,向下紮根;又在明媚陽光中,閃動着波光粼粼般繁茂的枝葉。

靜默的文字中,有我的重心。搖搖晃晃的人間裏,時光疾馳。而文字,讓我變成一棵樹,站成永恆,“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中飛揚。”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尼克置身其中但又會把自己抽離,以一種疏離旁觀的姿態,漸漸看清繁華起落中人性的醜惡。在校園比較單純的環境裏,還不至於用到“人性的醜惡”這樣重的詞。

但當我走入人羣中,看到的人的高光與卑微時刻,情愛的進退糾纏,人與人的離合聚散;聽到的喜訊與悲嘆,笑聲與哭聲……紛紛雜雜,人生中的很多真相就慢慢浮現在我眼前——即使驕傲自信,看起來無所不能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困窘與無能爲力;以及任何情感中,情濃時的承諾常常來不及兌現,就情已逝,徒留唏噓。

我們的社會價值觀裏,青春永遠是激昂蓬勃的。即使有迷惘,但最終還是要走回積極,向上,樂觀的道途上來。爲什麼要這樣呢?

不知道,只知道這是人人都說這是對的,是正道。想想以前讀初中時,我和周圍同學一樣,無論是寫詩文還是與人相處的態度上,在最後總要來一句類似“向上吧,少年!”的熱血口號,展現自己的正能量和樂觀。或者是描繪一個美好未來,讓人感覺我們對人生充滿了希望。現在到了這個年齡段,我當然不喜歡這種被移植的“樂觀主義”。在這樣氛圍下的人好像一個氣球,一直被鼓着氣,它不能腳踏實地,只能浮在空中。

我看清的生活中的一些令人有些憾恨的真相,卻並不代表着我是暮氣沉沉,超脫世俗。反而是在看清後,我更加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生活,更加地愛這人間煙火。很多人常常說自己熱愛生活,舉例自己下廚,做一頓滿滿儀式感的晚餐;或留心自然的美景;再或者以微笑待人等等。

但於我而言,熱愛生活,不只是熱愛生活中這些充滿陽光的方面,還要的是看到生活的背面。它們是人的渺小,生活的沉悶,是人心不古,是利益爭奪……看到生活背面的陰影,依然選擇愛生活的人,纔是真正的熱愛吧。有人說,確定無疑的事情有那麼一兩樁,就足以抵禦世間的種種無常。

我不知道我的確定是否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抵禦世間的種種無常。但我知道,我對這世間有真情真愛,有善良溫暖的確定無疑,就足以讓我愛生活,愛這個世界。

做一個樹木一般的人也不錯。一半在土裏默默紮根,一半在空中飛揚。聽人間悲歡,經人生起落,當清風穿過時,依然能歡快地搖動枝葉,發出簌簌響聲,迴應着對這世界的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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